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唱戏，就是对前_白前功效

钟冶平老师在越剧徐派艺术与传承座谈会上发言

四月初，《越剧之家》的编辑告诉我，说是在这个月中旬，富阳区要举行徐玉兰老师逝世一周年的纪念活动。当时我心头一惊，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一眨眼徐老师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一周年了。回想去年4月，徐玉医院不幸逝世时我正在东京，拍摄一位热爱中国文化的日本书法家高桥静豪的纪录片。那一天下午，我去大使馆文化处办事，看到了新华社发的徐玉兰老师逝世的电讯稿，犹如晴天霹雳。在我熟悉的老一辈越剧表演艺术家中，我一直感到徐老师的身体还是不错的，走起路来腰板笔挺，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但细细想来，毕竟徐老师已是九十多岁的人了，心里总是在默默地祝愿她健康长寿，能够开创越剧界百岁老人的记录。2月19日范瑞娟老师去世时，我曾向上海越剧院的朋友打听徐老师的近况，说是还好无大碍。倒是傅全香老师重病已有十年，令我常常揪心。大家刚刚从失去范老师的悲痛中走出来，不料4月19日徐老师竟驾鹤西去，令我顿时又一次悲从心来。一段时间里，老人家的身影老是在我的眼前浮现挥之不去，我感到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激励着我，于是我拿起了笔。每天清晨我就早早起来，今天写一段，明天又写一段，断断续续近十天时间，撰写了近万字的回忆文章《玉兰往事》。浙江省艺术研究院的博士相晓燕看到后十分喜欢，经她编辑后发表在《戏文》杂志上。后来我进行了一些充实，再次发表在《越剧之家》上，有两万多读者在手机上进行了阅读，影响很大。

回想往事。年春天，我结束了*人生涯回到杭州，分配到浙江省文化局机关。本来想进浙江电影制片厂没有去成，后来去了浙江电视台，在电视台文艺部和以后的浙江卫视节目中心工作了三十多年，和越剧界的艺术家们非常熟悉。从年开始，在我拍摄的10集纪录片《百年越剧》中，就有许多介绍徐玉兰老师的篇幅，如第七集《红楼一梦》。年我开始拍摄的20集人物纪录片《舞台姐妹》，其中有一集就是《徐玉兰》。正是由于这样的情感，我把纪念文章发给了越剧表演艺术家陈书君老师，以表达我对徐玉兰老师的敬仰之情。很快，我接到富阳区戏剧家协会陈澄老师的电话，热情地邀请我来到富春江畔，和大家一起怀念徐玉兰老师。虽然这几年我在富阳先后拍摄了纪录片《郁达夫》，拍摄了纪录片《麦家》，还拍摄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富阳竹纸》，但和富阳文化界联系很少，因此我也很想借机看看发生了很大变化的富阳。于是我立即谢绝了外地的一个会议，20日上午驾车前往富阳。

我在省文化局机关工作的那一段时间，文艺界正在大力拨乱反正，把许多过去颠倒过去的东西再重新颠倒过来。一个显著的标志，就是解禁了许多在文化大革命被当做*草批判的电影。近水楼台先得月，机关每天都可以分在省人民大会堂的内部电影票，先睹为快。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了由徐玉兰老师和王文娟老师的彩色舞台艺术片《红楼梦》。在以后的日子里，凡是徐老师到杭州演出或到嵊州参加活动，我们总能见上一面。但真正近距离地接触，还是在我拍摄《百年越剧》这部大型纪录片的日子里。年夏天《百年越剧》开拍，列入第一批采访名单的艺术家中，就有徐玉兰老师。在上海徐玉兰老师的家中，面对着摄像机镜头，徐老师向我们讲述了她传奇的艺术人生。从儿时的新登老家讲到自己怎么开始学艺，从宁波天蟾舞台讲到上海十里洋场，从越剧十姐妹义演讲到筱丹桂之死，从新中国成立讲到参加解放*，从抗美援朝到朝鲜讲到红楼梦的创作，徐老师侃侃而谈了整整一个下午，使我对徐老师有了全面的了解，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徐老师给中国越剧留下的这些珍贵的影像资料，现在已被《影像越剧馆》永久收藏。

年9月22日下午，徐老师和傅全香老师来到杭州，她们是到杭州看演出的，住在离我们电视台不远的天鸿饭店。23日上午，我带着《百花戏苑》的创作团队到饭店看望了两位老师，她们都在《百年越剧》名人长卷上题字。晚上，我陪位老师到杭州剧院看戏。在后台走廊上，遇到正匆匆而过的茅威涛，徐老师把学生送给她的一束鲜花送给了她。在化妆间，徐老师又一次接受了我的采访。在采访结束时，徐老师大声地说：“假如有来世，我还要做一个越剧演员”。正在旁边化妆的钱惠丽和单仰萍听到了这句话，都转过身来看着徐老师，眼睛里流露出钦佩的目光。

时任中共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接见越剧老艺术家

年3月27日，徐玉兰老师和众多越剧表演艺术家来到杭州，参加在浙江人民大会堂举行的纪念大会。上午九时许，时任中共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同志和浙江省、上海市的领导一道，与上海的老一辈表演艺术家见面。当时我带着一台摄像机进入到贵宾厅拍摄，一进去就见到了徐玉兰老师，她亲切地和我打着招呼。习近平同志走到徐玉兰老师的面前，和她亲切地握着手，亲切地叫着“徐玉兰同志”。随后习近平同志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深情地说“我是看着你们这些老艺术家的戏长大的”。

周恩来总理接见上海越剧院的演职人员

其实我们也是看着老一辈艺术家的成长起来的。和徐老师在一起的日子里，越剧《红楼梦》是我们永远的话题。年，秋天的北京城。正值建国十周年大庆，上海越剧院二团排演的《红楼梦》作为献礼剧目，登上了首都的舞台。老戏新编，这出由徐进编剧、徐玉兰、王文娟主演的《红楼梦》，于年2月在上海首演时，就曾连演54场，场场爆满。国庆十周年的晋京演出，《红楼梦》再次引起轰动，周恩来总理也来到剧场看戏，并接见了编剧及主要演员。《红楼梦》在北京演出期间，中宣部副部长周扬宴请文艺界人士，饰演贾宝玉的徐玉兰也在其中。这一天的宴会上，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的夏衍迟到了。徐老师告诉我：“夏公怎么还不来？结果我们一直没有开席，一直等，等到夏公来。大家说夏公你来迟了，罚酒三杯。夏公就说，我今天不是迟到，我是躲起来了。他说是没有办法，人家都要问我拿《红楼梦》的戏票，我没有啊。这次来北京演出，两越（粤）最红。一个是红线女的广东粤剧，一个是上海越剧（《红楼梦》）。

《红楼梦》在京城一票难求，京剧大师梅兰芳也对来自南方的越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年，梅兰芳为国庆十周年排演了《穆桂英挂帅》，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出新戏。而同样作为献礼剧目，《红楼梦》的精彩也让梅兰芳眼前一亮。徐老师深情地回忆着：“梅先生说，你们越剧都是女孩子，从农村出来，很朴素、很朴实，你们演戏演得很认真，《红楼梦》确实不错。这时孙维世导演也插话了，她说：“我是做导演的，我看谁的戏不掉眼泪，今天看《红楼梦》掉了眼泪。”

年的中国戏曲舞台，正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时节。三年前，昆曲《十五贯》演出大获成功，“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也成就了一座旧戏新编的里程碑。而对于越剧来说，一批经过整理改编的优秀传统剧目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西厢记》，早已经在全国各地流行开来，自年底到年春，作为越剧创作的大本营，上海的越剧舞台更是好戏迭出。年的春节，热闹的上海，就在大世界隔壁的共舞台，几乎天天都能听见掌声、喝彩声，一出戏从2月18日一直演到了3月31日，连演54场，观众达人次。这出戏就是由徐进编剧、徐玉兰、王文娟主演的《红楼梦》。

《红楼梦》徐玉兰饰贾宝玉、王文娟饰林黛玉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自十七世纪五十年代曹雪芹的《红楼梦》巨著问世以来，二百年间，有关《红楼梦》的戏曲改编本不计其数。现在所知道的，最早被搬上戏曲舞台的“红楼”戏应该是昆曲《葬花》，作*庆元年（年）。而年初，在北京吉祥园则上演了梅兰芳的第一出“红楼”戏——“黛玉葬花”，这也是京剧与《红楼梦》的第一次相遇。对于京剧来说，红楼戏旦角多，戏班的各行当难支配，演起戏来容易场子冷清，所以京剧界的老一辈从来没人正式演过红楼戏。

而年轻的越剧则有着自身的优势，上个世纪的三四十年代，女子越剧深入人心，演绎大观园里的宝玉黛玉自然是得心应手。我们今天还可以听到早期录制的唱片中，那几段琅琅上口的旋律，都来自越剧的红楼戏。四十年代的上海，袁雪芬也演过林黛玉，傅全香和范瑞娟的东山越艺社还演出过《宝玉与晴雯》，只不过那个年代的“红楼”戏，初登舞台，还不成熟。但即便如此，忠实的越剧观众还是可以通过几出戏文去认识曹雪芹笔下的那些艺术形象。

年，《红楼梦研究》一书出版，作者俞平伯就这样“误入红尘”，原本停留在学术层面上的论战变成了全国*治性大批判。《红楼梦》成为热点，越剧舞台上的红楼戏多了起来。芳华越剧团的《宝玉与黛玉》也曾轰动一时，编剧是冯允庄，她还有一个笔名叫苏青，这个曾经写的一手好散文的女作家在解放后，一直默默无闻地写着越剧剧本，而年，因为受“胡风案”牵连被关进了监狱，剧目也受到影响，尹桂芳主演的《宝玉与黛玉》就此湮没。

而就在同一年，年，冯允庄的好友张爱玲带着最心爱的《红楼梦》离开香港，去往美国。谁又能说尽《红楼梦》的真谛呢？上海越剧院年轻的编剧、35岁的徐进并没有这样的野心，他只是想写一出好戏，一出能够打动人的戏。也许，最适合越剧表现的就是宝玉和黛玉的爱情。围绕着宝玉、黛玉的爱情戏，徐进从原著的多人中选出了17个剧中人，说白充分运用原著文字，唱词创作更是才思飞扬，再加上《葬花》、《焚稿》、《哭灵》等情节的设置，造就了一代经典剧目越剧《红楼梦》。

徐玉兰、王文娟等一批表演艺术家，就这样邂逅了她们艺术生命中最光彩夺目的角色。从此，这一对舞台姐妹合作演出了许多经典剧目，年，她们还一同前往朝鲜战场慰问演出。她们是越剧时空里，十八相送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情投意合的张生与莺莺，彼此爱慕的书生和鲤鱼精，直到年，他们又成为了永恒的贾宝玉和林黛玉。

徐玉兰与王文娟在朝鲜

与王文娟合作《梁山伯与祝英台》

年亮相的越剧《红楼梦》，首度将整个红楼梦的故事完整地呈现于戏剧舞台，既忠实于原著，又发挥了戏曲的优势，成为那一时期越剧革新的标志。上海、北京、全国各地，甚至是越南、朝鲜的观众，看过越剧《红楼梦》的人，都被舞台上的万种风情所深深打动，也为宝黛的爱情悲剧唏嘘不已。而演员们也在数百场的演出中，不断打磨着自己的角色。

随着《红楼梦》的成功和越剧影响力的逐步扩大，越剧团在全国范围内的布局调整工作也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竺水招的云华越剧团早在年就落户南京，而年的1月，尹桂芳也带着芳华越剧团的同志们踏上列车，向福建前线而去。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治风云变幻莫测，而传统戏曲电影由于不涉及现实生活，而成为*治漩涡之外，一处避风的港湾。戏曲电影的创作也正是由此走向了鼎盛时期。年，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把越剧《红楼梦》搬上了银幕。

电影《红楼梦》

其实最早将《红楼梦》故事拍摄成电影的是年的民新影片公司，他们将梅兰芳的《黛玉葬花》等五出京剧片断搬上了银幕。当时那一段《黛玉葬花》还选择了外景拍摄，梅兰芳选中了朋友冯幼伟家的花园，那里原来是一处清朝贵族的府第。而到了年，上海中华联合影片公司拍摄了故事片《红楼梦》。演员都是那个时期红得发紫的影坛大明星。周璇演林黛玉，袁美云反串贾宝玉。当时还只有十五、六岁的王文娟也是周璇的影迷。年，电影中那个灵巧的黛玉不在了，“金嗓子”周璇在上海病故，年仅37岁。

舞台艺术片是中国独有的电影品种，而越剧电影也创造了中国电影百年史上的好几个“第一”。年，为了拍摄《红楼梦》，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耗资一百万，而在当时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大概是三十元左右。如此巨大的投入，压力是可想而知的。戏曲舞台上的《红楼梦》能否再次成为银幕上的经典呢？在原来的舞台剧本基础上，电影《红楼梦》做了一些修改，增加了几场戏。20出头的曹银娣刚从戏校毕业，幸运的得到了一个角色，她扮演的琪官虽然只有五句唱词，但俊美的扮相却让人们记住了她。拍完《红楼梦》，曹银娣又出演了谢晋导演的《舞台姐妹》，饰演女主角邢月红，据说这个人物原型就是当年的越剧十姐妹之一，被戏霸张春帆逼死的筱丹桂。

筱丹桂与徐玉兰

年，《红楼梦》正式封镜。但当时的*治环境已经不允许这样的“靡靡之音”出现在电影院里了。谁也没有想到，红楼一梦，竟然就是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对于中国人来讲，是一段难言的岁月。“文化大革命”期间，越剧在劫难逃，优美的唱腔被批判为“资产阶级的靡靡之音”，许多省市的越剧团都被撤消，上海越剧院的器材、服装以一元或五毛一件卖给了寄售商店。那些过去只能在舞台一睹芳容的越剧艺术家们，在批斗会场与观众以一种残酷的零距离方式见面。而《红楼梦》的拷贝也正静静的躺在不知名的角落，等待着总要来的春天。红楼一梦醒来，已是年的10月。年，《红楼梦》重新开始了在国内的放映。据统计，它在中国内地的观众人数就达12亿人次。仅浙江省的不完全统计，自至年底，近10年的时间里，《红楼梦》共上映场，观众达1亿6千万人次。堪称经典的越剧《红楼梦》并没有为岁月的烟尘所掩盖，在十数年的等待之后，重新焕发出亮丽的光彩，电影在全国范围内的放映，使得徐玉兰、王文娟在千百万观众心目中，俨然就是贾宝玉、林黛玉的化身，而那些饱含深情的唱段，马上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越剧在新时期，再度迈开了走向全国的步伐。二十年代八十以来，跨入越剧艺术殿堂的青年越剧演员，几乎都看过《红楼梦》。在今天的越剧舞台上，《红楼梦》依然是一出久演不衰的经典剧目。而一代又一代的越剧演员，也在演绎着他们心目中的宝玉与黛玉。如同大观园里繁花似锦，越剧在红楼一梦之后，迎来的是更为美好的日子。

今天我们怀念徐玉兰老师，回顾越剧百年的历程，我们应当清醒地看到，在物质生活日益丰盛、各种诱惑扑面而来的今天，在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等一些最基本和谐的关系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时，当我们社会主义道德规范受到伤害的时候，当我们有时连光荣和耻辱、美丽和丑恶都辩别不清的时候，有些原本很普通的东西，却变得日益珍贵起来了。越剧界里一直流传着老祖宗留下来的一句话：“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唱戏”，我想这应该成为所有越剧人的座右铭。和老一辈艺术家们相比，今天越剧的生存空间和发展状态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我始终认为，无论是瞬息万变，还是千变万化，“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唱戏”是永远不会过时的。我想，只要我们每一个人都“清清白白，认认真真”的做人做事，就是对徐玉兰老师和老一辈艺术家们最好的纪念。

纪念会现场

今天的纪念活动很成功，富阳区做了很好的工作。唯一使我感到非常遗憾的，就是徐老师那么多的弟子，来到现场的寥寥无几。我看到了表演艺术家陈书君老师，看到了一代传人周燕和张爱娟，还见到了远道而来的许志英。徐老师的弟子群星璀璨，那些在老师提携下成长起来的大腕演员，除了宣读了一份钱惠丽发来的信以外，那么多的学生到哪里去了？有什么天大的理由不来好好缅怀恩师呢？古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想这绝不是挂在嘴边的甜言蜜语，而是我们必须奉献出来的赤子之心。我本来在开会发言时就想说这一些话，杭州广播电台的资深编导张坚老师劝我不要破坏了今天会议的气氛。在这里我作为为文章的结尾，也是从另外一个层面对徐玉兰老师的怀念，愿徐老师在天之灵庇佑我们的越剧。

年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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