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西关
所谓西关,乃古时府州县城西瓮门内外之通称,后泛指西门外之街道村舍。
兖州西关旧时是指今西关、龙桥、新义、赵家村一带。自明初朱元璋分封其十子朱檀为鲁王起,城南扩,此地即为“通衢”西门所在,至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数百年间,西门外统称西关。岁月荏苒,朝代更迭,西关人演绎过多少故事,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有些理应彪炳史书的人和事,也被后人遗忘,殊为遗憾。念天地之悠悠,人生之须臾,今人切莫愧对先人,应将先人事迹秉笔记之。笔者作为西关人,不揣浅陋,将走访调查来的西关旧事,付诸文字,供诸君一阅。
西关旧事之
冯善人
张丰瑞(兖州作家,剧团编剧)
兖州自古为佛教圣地,且不说隋仁寿年间建塔供奉佛祖舍利事宜,亦不说兴隆塔始建之初多家寺院方丈观主来此顶礼膜拜之盛况,仅就民间而言,历朝历代的善男信女们就多如繁星,他们信佛礼佛积德行善,赢得世人尊敬。其中的佼佼者,当属清末民初的冯善人,其弟子与信友遍及兖、邹、丰、沛等地。这样一位平民佛教徒虽不在寺院庵堂吃斋念佛,但其影响力却非同凡响。据西关村老人言讲,冯善人坐化时,远道而来的送葬者能从西关排列到南关。这或许有些言过其实,但其影响力是显而易见的。
冯善人何许人也,一介平民缘何获得世人尊崇?至今西关村老人谈起他仍羡佩不已。笔者自幼生长于斯,听大人传颂,知晓一二,记述下来,可见一斑。
冯善人,名葆书,兖州西关人(一说六股路村人,其冯氏后裔居此),生于清同治年间,卒于民国二十七年(年),是鲁西南地区佛门俗家弟子中的代表人物,民间称其为“番子头”(并非会道门)。他以“善行”享誉乡梓,冯善人之名妇孺皆知。其虔诚向佛,以苦为乐,积德行善,几近痴迷。农忙时耕作田亩,辛苦倍尝;农闲时礼佛讲经,广结信友,声名日隆。从他身上集中体现出那个时代民族勤劳善良的优秀品德和坚忍不拔的奋斗精神。其事迹令时人敬佩令人感动,略举数例,以飨读者。
其一,帮人致富克己务工。冯葆书早年为西关王姓帮工(雇工),他受人之雇,忠人之事,为主家出力流汗非常人可比。他五更即起,天黑方归,劳作在田园。一个汤罐,一块咸菜,几个窝头,伴随着他播种着生存希望,他种的庄稼总比别家多收获几成。冯雇工耕耙耩扬皆通,成为庄稼人中的“行家里手”。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懂世情善经营,帮主家出谋划策操持家计,没几年功夫,主家土地便由十几亩扩充至百余亩。如此劳苦功高的“雇工”,主家怎不感激涕零?冯葆书辞工之时,主人愿赠送田地房屋相谢。他婉言谢绝,飘然而去,真可谓是“不带走一片云彩”。
其二,以优易劣吃亏是福。冯葆书拼命劳作,挣得一份温饱家境,但他仍诚信处世,节俭持家,克己修身,有时甚至达到“自虐”程度。据老人回忆,冯公一生从未刷过锅,唯恐浪费粮食,令人不可思议。他以农为生,以田为家,早出晚归,过着家中“两头不见日头”的岁月,仍乐此不疲,奔波不羁。冯公对己“严酷”,对乡邻却慷慨好施,扶孤助贫。那个年月,百姓困苦,几家有余粮?逢年过节,冯先生总爱提着米面,赠与孤寒人家。除此之外,他还做出了以一尖斗小麦换他人一平斗高粱的“善举”。要知道在哪个年代高粱是粗粮,涩劣难食,而小麦却是上品细粮(当年小麦亩产仅几十斤而已),以少换多,以孬换好,这种事儿,天下难找,唯有善人方有此“惊世骇俗”之举。西关农户受其恩惠者众多。冯善人之名传闻四方。
其三,礼佛至诚善心可鉴。冯善人吃着素食粗粮,干着牛马农活,却“佛祖心头坐,善意达上苍。”不忘礼佛念经,胸前常挂一串念珠,余暇时召集信友,弘扬佛法,深夜诵经不息。自然一帮信士也开展了多次泗河府河放鱼、滋山峄山放鸟的“放生”活动,救生灵于火炉囚笼之中,善莫大焉。
公元一九三八年春,虔心念佛、积劳成疾的冯善人自感时日无多,西天佛祖召其归班,便唤来信友乡邻,嘱托后事。按其意愿,众人将其安放在八角琉璃缸内,盘膝打坐,瞑目而逝。善人出大殡,轰动兖州城,外地善男信女纷至沓来,场景蔚为壮观,诵经声萦绕太空,极尽哀荣。他被安葬在城西冯家林内(今五里庄兖济铁路东侧),高大的坟丘和巨型石碑彰显着这位善人非凡的人生。
写到这里,笔者怀着愧疚之心,向远在西天的冯善人*灵表达深深地忏悔,只因本人是后来挖掘善人“缸棺”的参与者,真乃“罪孽”也!但我相信,善人有灵,应知在那个特殊年代,“平坟还田”是大势所趋,对于无知无畏的后生之辈,老善人还望宽恕则个。
“挖缸棺”的蠢事发生在文革时期,必然中又有偶然因素。原来,文革伊始,善人墓前的巨碑便被推倒覆盖了灌渠涵洞,或许西关人良心发现,也或许知晓善人坟中无有宝物,并未动其坟丘。但随着历年来平整土地,翻耕犁耙,其坟丘日渐萎缩,时至一九七一年秋末,冯善人之坟成了直径不足二米高约半米的小土丘。此时,笔者正与一樊姓小伙在此平整墒沟,干过农活的人都知道坟丘旁墒沟颇深,生产队长一声令下,以坟土盖沟。于是乎,两个农村毛头小子不亦乐乎地在太岁头上动其土来。鏖战正酣,笔者站立坟顶,一锨下去,铮然有声,好奇心驱使,四面一挖,露出尖尖圆圆的瓷器(后知此乃佛教之物,类似塔帽),此物高出地平面,下连彩缸埋于地下。众社员闻讯前来,年老者忆起冯善人生前身后事,连声赞叹“好人”,意欲保留此坟。无奈时事所迫,全县此时正开展“平坟运动”,善人之坟在田中有碍耕种,年轻人“革命”得很,不能叫死人向活人争田。
——好家伙,十多名男女小青年在队长率领下挥锨抡镢地忙活开来,将坟四周挖出偌大深坑,一具色彩艳丽的八角琉璃缸棺赫然在目。此棺两缸相扣,中有糯米灰汁焊结,十分阔大牢固。缸面八角形塔状,呈*、绿、青、红、白等色彩,绘以海水、云纹、红日、莲花等饰物,正南方从右至左大书篆体字“南无阿弥佗佛”字样,金光闪烁,确为佛家之物。如何将两缸挪开,拖到地面上来,颇费周章。队长找到绳索捆绑缸上,让众人拉拽。此时天色傍晚,以手电照明,一帮年轻人喊起号子,拉扯起来。几个来回,缸棺摇摆,只听“哗啦”水响,上缸被掀翻,棺水四溢,下缸“突”地冒起一块木板,上托彩色僧衣,依稀可见鲜红尸身,直达缸沿,胆小者“嗷”地一声,撒腿逃窜,胆大者壮胆近看,手电光柱下,棺水紫红,善人所穿僧衣已朽,触碰即烂。尸身多已化为棺水,仍有鲜红组织可辨。缸内并无宝物,仅仅捞起一串佛珠,却又是土陶制品。可怜的冯大善人,一生吃斋念佛修身积善,却在坐化三十三年后遭此劫难,我等后生小子罪莫大焉!
后来,冯善人仍被埋于此处,缸棺却劳燕双飞,上缸流落至五里庄铁路护房前种植花草,下缸成了西关第二生产队场院贮水防火之物。再后来,本人参*五年后归来,闻知两缸已损,不知所终,痛哉,惜哉,已晓世事的我扼腕叹息,痛悔不已。如今追忆往事,扪心唏嘘,本不信佛的笔者也祈望佛祖佑护冯善人的西天之灵。以上文字,奉献冯善人灵前拜祭。
读《西关旧事之冯善人》有感
读罢冯善人勤俭诚信修己、克己虔心礼佛的故事,感叹兖州这一方水土这一方人,佛教这种历史传承,从隋唐一直到民国时期,成为滋养民众精神家园的文化信仰,兖州不愧是曾经的佛教圣地。
这类民间故事和神话故事,以前的人说者庄重,听者沉醉,而今天的人听起来,总有种隔岸观火的疏离感。
怀古伤今。用文革时期的阶级斗争观点来看冯善人,可能他会被当时的人看作被宗教麻痹了精神斗志的封建奴役者,而在经历四十年改革开放后,国家希望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背景下,他的诚信友善精神,却又是高度符合我们今天的社会价值观,珍贵而稀有的好品质!
文章后半段,作者带着无限的歉意讲述了文革期间“破四旧”和平坟运动中,全面扬弃这些带着点愚民迷信色彩的旧文化传统,当时也是希望在大破中大立,希望摆脱贫困、创造富裕的生活。
今天科学昌明,现代化过程中,去(脱)魅去神秘化和神圣化,"去意识形态化",回归理性和实用,解除了所有精神枷锁,也带来了许多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没有人会再去相信还有前世和来世,只有今生今世短暂的蜉蝣逆旅,文化传统精神的丢失,人们不免遗憾!非常遗憾。(如果懂得《论语》慎终追远,不就是对往生的尊崇?中国人信仰不就是先贤崇拜?)
我前年在老家村里做读《论语》领读的志愿服务,我希望孩子们能够接受一点“士当弘毅”的君子担当,这个弘毅不仅仅是对天下的弘毅(不说大话),首先更重要的还是自我责任的明德。但是因为这个《论语》不是学校必考的内容,所以参与学习的应者寥寥。
中国故事和中国精神怎么才能更好的讲述下去,更好传承祖国的优秀文化呢?
我记得,毛主席的母亲也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为人慷慨厚道,随时都愿意接济别人。她同情穷人,并且当他们在荒年里前来讨米的时候,常常送米给他们。”毛泽东深受母亲的影响,自小就乐于助人。十五岁时母亲病倒在床,他每日早起必定向神灵菩萨跪拜祈福,母亲病好后,还徒步去南岳衡山还愿拜佛,几步一拜,几步一拜地一直步行几百里到南岳衡山。没有虔诚的信仰这是做不到的,支撑毛泽东这样“虔诚的信仰”的,应该就是他对母亲的至孝至诚的赤子之心。
母亲对他的影响,毛泽东是孝道的教育,在年少时可以是伴随着母亲对佛教的虔诚信仰,伴随着在青年时候的深入学习实践,也可以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坚定执着信仰,可以是解放中国所有劳苦大众的伟大革命实践。
看来,身教大于言传,信仰这回事,真的不是我下乡回老家领读几次《论语》就能真正播种下去的。渡人渡己,还需要首先定位安顿自己,自己修养实践出来真正的精神气质。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孟子离娄下》),是真心的践行,而不是蜻蜓点水式的作秀。
大破大立,方兴未艾的新文明实践就是今天的“大立”。这一定是接续传统,要从老树上长新枝、开新花。
西关旧事之
猴王叶大头
张丰瑞
建国前,有一项风靡鲁西南的民俗文化活动,名曰“请猴子”。其神秘、惊奇、热烈、壮观的场景,欢乐了那个凄苦的岁月,激起了民间文化生活的浪花。所谓“请猴”,乃是请齐天大圣孙悟空下凡显灵,灵*附体于某人身上,此人便神通广大起来,唱做念打皆能事,翻腾飞跃如神助,其瞬间爆发的人生潜能匪夷所思。这一民俗活动源于何时无从查考,笔者猜度是民间受《西游记》影响而衍生的一项民俗活动,表达了百姓期盼孙猴下凡,扫尽人间不平的美好愿望。这是一项集祭祀、娱乐、表演为一体的民俗活动。据本人调查,旧时兖州各乡均有“请猴”高手,而出类拔萃者当数西关人叶大头,原因有三,其一,相貌奇特,阔脸大头,名声自响;其二,自编自演,随口拈来,他人难比;其三,技艺超群,天生神力,人皆叹服。对于这位年逾八旬而卒已仙逝四十余年的前辈异人,我想效仿《聊斋》笔法,为其作“小传”,以示尊敬
传文曰:
叶公,字德胜,俗号大头,西关回人也。其家贫,幼丧父,母子度日维艰,早年遇卜者,言其不可娶妻,否则克母克妻克子孙矣,故终生未娶,终老一世哉,悲夫!
公未入学,不识文字,然其天智聪慧,博闻强记,戏词药名,娓娓道来,并无差讹,真乃奇人也!叶公辈长(所谓“穷大辈”者也),乡人多以“大老爷”呼之,老少皆然。公性坦直,善诙谐,秉忠义,睦乡梓,为世人称道。其“请猴”绝技,非凡夫俗子可为,上苍感召,神猴附体,辗转腾翻,攀高越脊,如履平地。俨然天将临凡,大圣转世矣。其演唱高亢,直达穹苍,褒彰忠义,痛斥邪恶,教化民风,甚得民心。
叶公以镪剪磨刀度日,走街串巷,吆喝做工。其善扎“旱针”(针灸),能诵《汤头歌》,人呼“野大夫”,诊治乡邻,分文不取,真仁者也。公年逾八旬,无疾而终,立此小传,伏惟尚飨。
言归正传,下面讲述叶大夫“请猴”事宜。
请猴活动多在冬闲春节时举办,仪式简单而复杂,可谓融滑稽和庄严为一体,寓欢乐与教化之中。西关吉市口西有一高阁,名曰“*金阁”,众人先在阁前扎上高台,立下旗杆,摆下香案,随后抬上供品,一帮人逶迤西行,高呼“请猴喽——”,声震四野,迴荡西天。众玩友选一高坡,摆供上香,焚纸洒酒,叩首行礼,嘴里念叨不休“大圣显灵吧”,恍惚间,似见一黑乎乎毛茸茸的怪物从天而降,有人惊呼“猴来啦!”,好家伙,这一声惊*散魄,众人撒腿便跑!只因为按规矩跑慢者便是神猴附体人,自然西关“猴王”非叶大头莫属,他常被人暗中算计绊倒在地,成为最后一名,也成为众望所归的“猴王”,他必须学猴扮猴打猴拳,赶回村头表演。
众人逃跑途中蹚起灰尘,*尘滚滚,弥漫天际,(昔时土路经车碾马踏,尘土飞扬),那场景“恰似*龙滚地来,宛若大圣闹天宫”,如“千*万马战犹酣,天兵天将下尘埃”,真是蔚为壮观也!逃至村头,尘土落定,回首西望,但见叶大头状似疯癫,神猴附体,人家翻筋头,打“旋子”,呀呀呼叫,猴态毕露。他赶至村头,连翻几个“无底跟头”,跃上高台,攀上旗杆,手舞足蹈演唱起来,演唱曲目多为民间小调梆子戏,无非忠奸善恶恩怨情仇等老生常谈。但经其演唱却别有风趣,如同庙会上唱“斗猴子”(木偶戏),一人饰演多种角色,生旦净末丑,惟妙惟肖,观者叫好拍呱,大头更添兴致,免不了得意忘形,胡编乱唱。指桑骂槐比鸡骂狗讥讽村中不孝之人,是叶公的“拿手好戏”。被骂者还不敢变脸,那是得罪神灵的事,会引起众怒。人家齐天大圣天宫都敢闹,何况你等凡夫俗子?有一次,叶公演得正疯,忽然用金箍棒指一不孝子骂唱道“你个小子太混账,娶了媳妇你忘了娘,你两口子吃干粮,光给你娘喝稀汤,不忠不孝天良丧,吃俺老孙金箍棒!”唱罢跳下高台,挥棒直奔那人而去!不孝子吓得三*掉了七魄,作揖打拱,连声求饶,表示痛改前非,今后孝敬老娘,并赠送“神猴”一葫芦烧酒赔罪。好嘛,“神猴”既出了气,还赚一葫芦酒喝,何乐而不为?事后有人寻问究竟,叶大头佯装不知,只称“大圣显灵”,众人不疑,因为在那特定的环境和神秘气氛下,谁敢怀疑神灵?没想到“请猴”活动还有如此教化功能。
“请猴”是旧时代风行兖州及周边地区的民俗活动,既增加了节日喜庆气氛,又利于民众健康,剔除其封建迷信成份,在群众中开展打猴拳活动,并以文艺表演的形式赋于其新的生命力,是一件有利群众身心健康的好事。目前,“请猴”已列为有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留项目,但愿这一古老的民俗表演活动传承下来,并发扬光大。
以上节选来自张老师《漫谈西关》,旧事不旧,往事萦怀,家乡生养我们,更在精神上给我们深沉的滋养,感恩这块热土。
读了上面两个故事,希望大家也问问自己家的老人,看看也有我们颜店本地的好故事吗?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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