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唯有烛花红,歌且从容,杯且从容。(辛弃疾)
在满地都是六便士的街上,他抬起头看到了月光。(毛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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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总有一段时间,叫百无聊赖,就是懒洋洋地什么都不想做,甚至连想都不想想,就想那样懒洋洋地静止不动。
已近“金风玉露一相逢”的中秋时节,我却只能呆呆地坐在屋里,百无聊赖,盼着赶快到冬季,也好下点雪来,这样终日呆在屋里理由也好光明正大些。随手翻开一本书,开篇就是白居易前辈的《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一直在想,最终天究竟有没有下雪呢?这个刘前辈,究竟有没有冒雪来喝一杯白前辈的绿蚁酒呢?如果没有来,白前辈究竟该有多失望呢?
想多了,竟有点魔怔了起来,眼睛也渐渐模糊了。恍惚中,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不知道去向了何方。
(上)众里寻他千百度
只见一排青瓦房中,有一群孩子正在早读,书声琅琅。瓦房旁边是一条宽阔的马路,向前去是一排运动器材,那是孩子们体育运动用的。瓦房斜后角马路边,是一棵高大的老梧桐树,杜前辈在《秋兴八首》其八中说: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但我却未见有凤凰来,桐花香味浓烈,却在风吹雨打下很快就“零落成泥碾作尘”了。我沿着马路向后走,只见有两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在马路上扫着地,由于技术并不熟练,搞得尘土飞扬。
从他们身边走过时,跟我一起的女伴叫了声:“看那个扫地的男孩子!”我好奇地微转身,看了一眼,一脸漠然,说:“有什么奇怪吗?扫地僧吗?”
他除了满头大汗地挥舞着扫帚,甚至似乎满身尘土外,看不出有什么奇怪来。
说完,我们两都哈哈大笑,但不知怎的,我哈哈大笑完后竟然想起了清照前辈的那首《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网上借图)
清照前辈,姓李,名清照,号易安居士。她比我大了约整整半个世纪。五十年,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短得几乎可以忽略,然而,就在这五十年间,有一条耻辱的长河横贯而过,她在河北,我在河南。
这条长河,被一位大英雄命名为:靖康耻。
清照前辈出生于书香之家,从小饱读诗书,年纪轻轻就才华尽显,不让须眉。十八岁嫁给了二十一岁的翩翩公子赵明诚,不仅门当户对,而且郎才女貌,女才郎貌。
我曾经认为,清照前辈与赵公子的年龄是相当匹配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女十八是一个万能匹配的年纪,既可以嫁给十几岁的少年,也可以嫁给二十几岁的翩翩公子,还可以嫁给四十几岁的中年大叔,甚至到八十几岁的白发老翁。
最有名的故事当属一百年前我朝的张先张大人了。他因作《行香子》词中有“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之句,被人称为“张三中”。但他不满意这个称号,认为自己应该叫“张三影”,因为“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押卷花影”、“柔柳摇摇,堕轻絮无影”,都是他的得意之句。叫他“三中”他还不中,众人只好随他,就叫他“张三影”了。张三影大人一生风流,八十岁娶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妾,还得意地写诗称赞自己:“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爱吃红烧肉的苏东坡前辈听到了,羡慕嫉妒恨,就写了一首诗取笑他,说:“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羡慕也好,取笑也好,关键那小妾也很爱他,嫁给他八年的时间里,竟然生了四个孩子。张大人八十九岁去世后,这姑娘还悲痛欲绝呢,不久就郁郁而终了,甚为可惜。她是真爱张大人啊,一点都没有想霸占一点遗产的念头。
后世的人们可能会说,你们那是封建时代,男尊女卑,如果有真爱,有女大男小的吗?
还真有。前朝武则天皇帝嫁给唐高宗皇帝时,二十八岁,大四岁。而后世著名的万贵妃,嫁给明宪宗皇帝时,三十五岁,大十七岁。
所谓真爱,年龄还真不是个事。
然而,有的人不同意。我曾经想把我一位朋友的女性朋友介绍给另一位朋友的男性朋友,结果他说:“女方年龄太大了。”我很不服气,说:“男方也很大了啊?而且还更大些。”结果他说:“男方无所谓。”
男人啊,总是对自己如此蜜汁自信呀。在这种蜜汁自信里,所谓婚姻,年龄竟真是个事。唉!
世间有很多不如意事,但不属于此时的清照前辈和赵公子。结婚后他们过得很开心,既无代沟又志趣相投。据说她和赵公子经常玩一个*书的游戏,就是比拼记忆力,竞猜哪段故事哪个典故在哪本书哪一页,谁赢了就喝杯茶,结果清照前辈经常赢,因为太高兴了往往把茶泼到衣服上,弄得满身茶水香。这段故事后来被清代一位名叫纳兰容若的大才子羡慕地写进了他的《浣溪沙》中,叫:被酒莫惊春睡重,*书消得泼茶香。
我有一位朋友,精通植物识别,我们都管她叫博士,她嫁给了同窗好友。一日,她家妮妮的爹爹吃罢晚饭出去散步,突然看到一亭亭玉立开着粉花的植物,只觉漂亮,不知何名,忙又唤她来看,两人一番研究,方知是经常吃烤肉用的签子,叫柽柳,又叫红柳。我知道了这件趣事,突然就想起“*书消得泼茶香”来,也忍不住写道:
粉花青干体修长,忙唤同窗赏异芳。
仪态婀娜因不认,曾经浴火满园香。
在我看来,天下的不幸各种各样,比如上对轿子嫁错郎即为其一;幸福却只有一样,比如“*书消得泼茶香”,“忙唤同窗赏异芳”,可真羡慕他们呀。
清照前辈填过一首《醉花阴》小词,送给赵公子,赵公子一边赞赏,一边表示不服气,于是,把自己憋在屋里三天三夜,写了五十首同样词牌的词,然后与夫人的词放在一起,请朋友们找哪句最好。结果朋友们都说:莫道不销*,帘卷西风,人比*花瘦,非这三句莫属。赵公子一听,正是夫人作也,于是,彻底认了输,再不作诗词了,专心去研究他的古玩,去做他的官了。(元伊世珍《琅嬛记》)
这夫妻二人之幸福,常令我向往之。
然而,世事无常。清照前辈四十四岁时,金兵南侵,我大宋朝国都汴京沦陷,徽钦二帝被俘,他们两人也开始往南颠沛流离。
两年后,赵公子在颠沛流离中染病去世,年仅四十九岁。
三年后,清照前辈四十九岁时,因孤独无依,于是改嫁张汝舟,但很快发现他只是为了赵公子的古玩,属于纯渣男一个,于是清照前辈果断离婚。
在我大宋朝,女子还没有后世那般开放地没有爱了说离就能离,清照前辈施展了她的旷世才华,认真搜集张渣男营私舞弊的犯罪证据,然后成功举报将张渣男送进监狱,才离掉了婚。她创造了我朝女性罕有的主动休掉男人的记录。
我出生时,这些故事都已经快家喻户晓了。我出生后,她的事迹越来越少,到最后我只听说她在金华的乡间孤独终老了,然而,在孤独中,她写的一首《武陵春》却仍然传诵了出来:
武陵春春晚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我出生在哪里,我也不很清楚了。有人说我出生在中原,有人说我出生在临安,总之,那是一个“靖康耻,尤未雪,臣子恨,何时灭”的年代,无数的平民百姓达官贵人,从中原往江南跑,无数的抗金将士,从江南往中原行,兵荒马乱、往来交织,都分不清哪里是故乡了。
在这兵荒马乱连皇帝都在不断逃亡中,我竟然还能在临安这一片桃源之地,静下心来,放下一张书桌,读了一些书。我也觉得神奇,可能是因为我身体不好,经常躺在床上,很少外出,便只有读书可以消解愁闷吧。我父母对我管束很严,但也很爱,在读书这件事上,他们一贯给予莫大地支持。
读书多了,书中的文字慢慢变成了一幅幅画,印在脑子里。后世的小孩子,有专门的插画师来帮书本插上美丽的图,很精美,却还有人不满意。这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我一个小女子,出生时没经过“靖康耻”和“臣子恨”的切肤之痛。当我长大到了能体验亡国之悲时,杭州城已经变成了“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汴州城,当“遗民几度垂垂老”时,我是“游女长歌缓缓归”,清明上河图中的胜景,似乎已回到我身边。我成了清照前辈年轻时的铁粉儿,幻想着和她一样有才,一样能遇到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并白头终老。
我没有想到,在后人眼中,虽然清照前辈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称,而我竟能望其项背。随便搜索几家评价,以证我非自夸也。
薛绍徽:赵宋词女,李、朱名家。
许玉喙:宋代闺秀,淑真、易安并称隽才。
陈廷焯:朱淑真词,风致之佳,词情之妙,真不亚于易安。宋妇人能文者不少,易安为冠,次则朱淑真,次则魏夫人也。
对了,评价中的朱淑真,就是我。
能与清照前辈相提并论,我终究没有辜负了年少时的苦读。自我表扬一下。
后世如何看当下,我既不能影响,也不能太在意。
少年的我,虽然有才,也生得珠圆玉润,端庄大方,再加上穿衣时尚,俨然是一个富态小公主的模样。
在少年公主的心中,自当有艳丽的未来。
对少年公主来说,对扫地少年虽然有那回眸一瞥,然而,既未笑,亦无媚,我一脸淡漠,脚步未停,很快走进了后排瓦房,将自身溶入了琅琅书声中。
读的什么书?原来是我朝真宗皇帝的《劝学诗》: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若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这首诗,画出了一幅幅美丽的画,激励着一代代优秀的少年男儿,读下去,读下去,直到国破了,家亡了,我出生了,我读书了,还在读着。
苏轼前辈在《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中说他与夫人在梦中,“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这一年,我大约十三岁,正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华。而当我能够理解苏前辈这句话时,已经在三十年后。
文字,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纵使相逢应不识”这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认识,却要花三十年的时间才能真正读懂它。
而当读懂时,鬓已星星也。
作为一个有才华的漂亮小公主,我自然会吸引到一些过早成熟的男孩子的注意,他们经常有意无意地捉弄我,但我也经常百口莫辩究竟是谁的错。而教书先生呢?往往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即使一千年后,当漂亮的女孩子被猎杀时,还有很多脑袋进水的老司机大喊:“谁让你长得太漂亮了啊,穿衣太暴露了啊,言语太温婉了啊。你不要做尤二姐,你要做孙二娘。”
好吧,既然我没法控制自己的容貌,又因为貌美如花,惹下了很多麻烦,我只能把自己装扮得丑一些,就像后世那蓉儿,脸上抹点黑炭,只有那些可怜小叫花的傻瓜们才会注意到。
而母亲经常在耳边说:“你要注意自己言行,不要去理那些男孩子,会惹麻烦的。”
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想起,即使我公主般一脸淡漠地回头看那扫地少年时,他仍在专心地扫他的地,连对我抬头都没有。有点伤自尊了呀!
在父亲母亲的管教下,此后三年,我越发把自己封闭了起来,经常望着斜上方的天空或房顶发呆。于是,一位小公主,生生地就变成了无人白癜风哪治得好公益中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