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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虚陵15

☆、离歌

我咬牙切齿:“果然是你先惹了它。”

端宴狭长眼眸一挑,故作无辜道:“我不过是轻轻地摸了摸它,它就要气愤跳脚,比起阿九来脾气可是大得多了。师师姑娘你养一头脾气这般坏的狼,就不怕累坏了身子。”

我皱了皱眉,那边傲月好像听懂了端宴这厮在说它坏话,猛地弹起身来,咧开满嘴锋利赛过匕首的利齿,对着端宴低低地嘶吼起来。

雨霖婞一见,乐了,抱着手臂,阴阴笑道:“姓端的,你若是再胡说八道,当心被它撕了当点心。”

端宴面色有些苍白,抬脚踢了踢九尾,咕哝道:“阿九,你可要保护好我,不可落了下风,叫我被那头臭狼欺负。”

九尾眯着眼睛呜咽一声,抖了抖柔软的尾巴,却往我这边靠了过来,挨着我腿边,歪着脑袋,滴溜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目光直直地瞧着端宴。

端宴没料到九尾会不理他,不由大窘。这厢雨霖婞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姓端的……你做人也忒差了点,连畜生都瞧不起你。”

端宴白净面皮微微一红,指着九尾骂道:“你这扁毛畜生,老子这几天好吃好喝地伺候你,待你比大爷还亲。你这个色胚,见了别个漂亮姑娘,居然倒戈相向,不帮我了!”

我心里也忍不住偷偷地乐,面上却故作严肃道:“好了,打住。九尾原本在公主墓里就是跟着我的,我算它半个主人,它不帮我,难道还帮你不成?”

不管是在姑苏墓里,还是在此处,端宴目光总是热切地黏着洛神,我看了就讨厌,忍不住又道:“你说你这次只是来瞧洛神的,那这下瞧完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端宴脸皮甚厚,嘻嘻笑道:“师师姑娘,我大老远跑来,你怎么连口茶水都不给我喝,就要下逐客令了?”拍了拍他身上的花袍子,复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洛姑娘,我走了,下回再来瞧你。”

我听了,心里冷哼,下回瞧你个大头*,倒是洛神先前许久不出声,这回才道:“承蒙你记挂。只是我们三个都不是本地人,过一阵子就要离开姑苏,你下次便无需再来了。多谢你。”

端宴略略吃了一惊,道:“才过了几天,这便要走了么?洛姑娘你伤得那么重,肯定没好透彻,路上多颠簸,对你的身体得多不好。”

洛神没甚波澜地淡道:“不妨事,我已无大碍。”

端宴狭长乌黑的眼睛沉淀着几丝笑意,透着说不出的意味,定定地看了洛神几眼,这才拱手道:“那我也不在这多留了,免得招人厌。几位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雨霖婞撇嘴道:“谁要与你后会有期。”

洛神倒是微微一笑:“后会有期。”

端宴朝洛神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走得几步,突然回过头对着九尾皱眉:“阿九,你愣在那做什么,不跟我回去么?”

九尾口中又低低发出几声呜咽,看着他,眸子里似有留恋,但是依旧靠着我腿边,却是一动也不动。

端宴一愣,跟着哈哈大笑:“你这黑心肝的扁毛畜生,见了漂亮姑娘,这就不要我了么?”

说话间,他眨了眨眼,花衣翩翩,极是花哨,又透着一股子风流倜傥,也不知道他这副模样祸害了世上多少姑娘。随即他冲我笑了笑,道:“师师姑娘,阿九不愿跟我,我也不强求。阿九既然认你,将你当做它的主人,我也为它高兴。只盼着你好生待它,可不要叫它被这臭狼欺负了。”

我气得皱眉:“傲月才不是臭狼。”顿了一会,才认真道:“你放心,我会好生照料它的。”

端宴闻言,面上似是安心不少,嘻嘻一笑,转身摆了摆手,当做作别,跟着朝竹林深处走去。他心情似是不错,不管我和雨霖婞如何瞧不上他,他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这般豁达,倒是世上少见。

他一面走,一面居然跟着唱起歌来。他且歌且行,只听他清澈的声音从竹林那边传过来,唱道:“道不可测兮,无所休息;天不可运筹兮,人为蝼蚁;夫阴阳相融兮,不可开物;自作牢囚兮,难窥丝缕。”说完,又纵声大笑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雨霖婞皱眉道:“这家伙当真讨厌,走都走得不安生,这神神叨叨的又是在唱些什么。”

洛神定定地看着远去的端宴,见他花衣黑发,在竹林深处渐行渐远,沉默了一会子,这才轻声道:“他是在唱这世上的道不可预测,世间万物循环无休无止。人是这世上的蝼蚁,太过卑微渺小,根本不可以运筹天机。天地阴阳融合在一起,混混沌沌,人们根本分不清。人们自己自作囚牢,作茧自缚,越是想看清楚,却越是看不透这世上的真理。”

我听了洛神的话,咀嚼几番,呢喃道:“他唱的这支歌,倒是很有几分道理呢。”

雨霖婞不屑道:“他不过就是一个满脑子花酒女人的下流胚子,能说出些什么道理来。”

洛神眸光微闪,道:“下流胚子么?倒不一定。”

我一愣,抬眼去瞧那竹林,但见绿色延绵,端宴的歌声也渐渐隐去,再也听不见了。

九尾对着竹林低低哼了几声,又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九条柔软的尾巴呼啦好似花瓣。我一把拉住它,道:“他走啦。你舍不得?”

九尾又哼了哼,举起一只前爪揉了揉脸。我见它可爱,一时忍俊不禁,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头。

洛神拉住我的衣袖,眸子里含着一抹淡笑:“你总是摸九尾,我说了,有些家伙是要生闷气的。”

我下意识转过头一看,就见傲月已然站起身来,周身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与高贵,美丽非凡。但是它那一双猩红若红宝石的眼睛朝我这边望过来时,我居然感受到几分……哀怨和不满来。

“傲月。”

我叫了它一声,它竟理都不理我,转而高傲地扭过头去,鼻腔喷出一口气,慢慢悠悠,头也不回地朝竹林走去。

雨霖婞以手掩嘴,一脸坏笑道:“哎哟,好重的酸气,我闻不得,先回房去了。”言罢果真笑嘻嘻地走进竹屋去,隔大老远还能听见她在那笑个不住。

雨霖婞那副样子倒还罢了,我早已习惯,想不到洛神也来掺和一脚:“我也闻不得酸味,也要回房去。”

我急得就差要跺脚了,扯住她的衣袖,道:“傲月不理我,这可怎么办。可是我也不能不管九尾,它孤零零的,得多可怜。”

洛神被我拉住,迈不开脚步,烟眉微敛,一脸无辜道:“还能怎么办?可惜我也不知道呢。”

我又气又急,本想锤她一下,但又料着她身上有伤,不由只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道:“你怎会不知道,还不帮我想个法子。”

她被我捏了脸,脸上显出淡淡一丝红润来,看了我好一会,才一本正经道:“要讨好别人,得找别人的软处下手。倘若你将那人得罪了,须得知道那人惯常喜欢什么,你摸着那人喜好来做事,何来讨不得那人欢心?”她顿了顿,淡笑道:“世间万物皆是如此,人也好,兽也罢,都这般。”

她说得似笑非笑,神色亦真亦假,寻常人见她明月皎洁,玲珑剔透,其实都不晓得她肚里其实揣了好几瓶墨汁呢。我也不知道她在说这话时,心里在想些什么,指不定心里和雨霖婞一般,也偷偷在笑话我。

但是她的这番话道理还是极对的。我低下头认真想了想:傲月最喜欢什么?

除了睡觉,好像这大家伙就只剩下吃肉这件要紧事了。

这个吃货。

我想到这,不由得一喜,对洛神道:“我知道了,你跟我去厨房罢。我可是它的衣食父母,看它敢不敢不理我。”

洛神但笑不语。两个人走到厨房,因着傲月食量极大,花惜颜便叫附近的屠夫每日清晨定时送肉过来。此时一大桶五花肉放到一盆井水里镇着,加上已逾深秋,天气很凉,井水冰凉刺骨,这么多肉也不会变坏。

我和洛神提着五花肉走到竹林,远远就见傲月在一片横倒的竹子旁趴着,有些寂寞。我将五花肉摆在它面前,它懒懒地抬起眼皮瞧了瞧,眸子里闪过一丝光芒,但是又闷闷地趴了下去,头枕着爪子,根本不理我。

我不由得头疼起来,难道这法子没效果?

洛神牵住我的手,摇头道:“它心高气傲,现在正在生你闷气,你在这站着,他肯定不会吃,我们先回去,它肯定就会乖乖吃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她笑。

我点点头,两个人走出竹林,临到最后我偷偷回头一看,就见不远处那银白色的大家伙果然已经抬起头来,爪子抓起一大块五花肉,正津津有味地啃将起来。

我不由得哈哈大笑。

就这般闲适地又过了半日,到了日暮时分,花惜颜才从外面回来,我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和洛神,雨霖婞在房里等着她。

花惜颜进来后,见到洛神,不觉一愣,跟着面露欣喜,道:“洛姑娘,你什么时候醒的?”

洛神朝她点了点头,道:“上午醒的,这几天劳你照顾了。”

花惜颜坐下来,许是大夫心思作祟,伸出手,下意识便要给洛神把脉,我笑着拦住她,道:“先别顾着把脉了,吃饭要紧。”

花惜颜看看了桌上菜色,不由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做一桌子这么丰盛的菜?”

雨霖婞拎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闷闷道:“过两天我们便要走了,师师说想做些好菜,和你好好聚上一聚,当做这些天来叨扰的报答。”

花惜颜面色顿时一凝。

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是平淡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要走,是以分别总是不可避免

的。”言罢低叹一声,又道:“不过你们要走,也该是我给你们践行才是,怎么如今倒反过来了。”

我们三人见她神色凄婉,似是有些强颜欢笑,都没再接口。

因着提到离别的事,桌上气氛不免有些凄伤起来,四个人接下来只是随意地说了些话。雨霖婞不知怎的,一直在喝闷酒,后面喝得醉了,还不住给洛神倒酒,洛神有伤在身,我自然是不许她沾半滴酒的,雨霖婞大为不满,嘴里嘟囔几句,便凑过身来灌我。

我躲不过,被她硬灌了一杯。我原本酒量就浅,寻常薄酒喝不得几杯便要醉的,加之这次的酒格外的烈,此番辛辣的酒水下肚,呛得我喘不过气来,到了最后,眼泪都辣得流了出来。

可是雨霖婞到后面醉得越发狠了,居然发起酒疯来,捏着筷子敲打酒杯,一张妖娆的脸酡红如醉,赛过春日桃花。

她一边敲着酒杯,一边大骂,什么天道不公,苍天无眼,乱七八糟一大堆,我拦都拦不住。到了后面她索性将酒杯都摔了,一会子又咒骂她那个仇人,一会子又叫爹爹娘亲的,说话间身子一歪,居然倒在了地上。

花惜颜离她最近,急忙伸手去扶她,她醉得糊涂,一双桃花眼微微泛红,透着几分蚀骨的媚态,突然一抬手,捏住了花惜颜的下巴。

跟着就见她目光一寒,手指从花惜颜的下巴往下一移,转而扣住了花惜颜的脖子。

我大吃一惊,以为她又要像公主墓里那样对花惜颜下手,急忙想过去阻止,洛神却不声不响地拦住了我。

而那边花惜颜也不惊慌,只是目光定定地看着雨霖婞。

雨霖婞的手卡住花惜颜的下颌,也不再动作,怔了半响,忽地流下两行清泪来:“是你,你这坏女人,我……我恨不得即刻杀了你。”

转而她桃花眼泪花闪烁,看向花惜颜,目光又渐渐迷离起来:“不,不是你,不是……”说着头一偏,竟醉倒在了花惜颜的怀里。

洛神起身走到她们二人身边,对花惜颜道:“霖婞她醉了,你莫要介意,我们现在送她回房。”

说着蹲□将雨霖婞从花惜颜怀里揽过来,我急忙也走过去帮她忙将雨霖婞扶了起来,雨霖婞身子软得像是没了骨头,我扶了半天,才将她勉强扶好。

花惜颜看着我们,淡道:“我知道她醉了,不会在意。”言罢温柔地笑笑:“外面有些小雨,喝醉的人最容易着凉,你们快些带她回去吧,这里由我来收拾就好。”

我歉意地朝她点了点头,和洛神两人将雨霖婞送回房去。雨霖婞一身酒气,难闻得紧,我和洛神忙活了好半天,才将她身上酒气冲天的衣衫换下来,而她歪在枕头上,满面桃红,不时呢喃几句,最终睡死过去。

出来一瞧,原本我们吃饭的那间屋子里的烛火已经灭了,里里外外一片漆黑,只有花惜颜的房间窗子透着昏*而朦胧的烛光,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冷雨,居然格外寂寥。

白日里这竹林还是热闹得紧,到了晚上,却重归一片沉寂,除了空灵的细雨声和清脆的风铃声,其它一切声响都被黑夜吞噬了。

我们见花惜颜已然回房去,也不好去叨扰,两个人洗漱一番之后,我便扶着洛神回她的房间。

我点起一支蜡烛,洛神坐在床沿,目光瞬也不瞬,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被她这凝眸一瞧,心里有些乱,走到她身边坐下。她拉住我的手,微微阖起眼眸,道:“这几日我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睡,你竟都不陪我,我一点也不开心。”

我脸一红,道:“你先前不是身上有重伤么?我若是陪你,一个不小心,将你压疼可如何是好?”

她微微一笑:“现在我大抵好了,也就不怕伤着我了,我要你今天陪我睡。”

她说得极是直接,我面上作火烧,点点头,嗯了一声,

含含糊糊地答应她。两人脱了外衫上床,随即我小心地将她揽到我怀里。

她身子极是柔软,带着几丝淡淡的清香,脸亦是凑得极尽,呼出的气息温软清甜。有时我稍微动一动,便能感觉她长长的睫毛轻轻在我脸上擦过,仿佛轻盈的羽毛呵痒一般。

我身子僵着,也不敢再动,不想她略略翻个身,离我远些,一手托着腮,目光盈盈地道:“我睡不着,清漪你唱支歌给我听罢。”

“我唱歌不好听。”我羞窘道。

“不好听我也要。”

我拗不过她,想起端宴白日在竹林唱的那支歌,音韵犹在耳旁,忘都忘不掉,心念微动,不由也轻轻地哼唱起来:“道不可测兮,无所休息;天不可运筹兮,人为蝼蚁;夫阴阳相融兮,不可开物;自作牢囚兮,难窥丝缕。”

她听我唱完,这才轻笑道:“这不是唱得挺好的么。”

“我唱得还没那姓端的好呢。”说到这,我想到我们现在的处境,倒是和这支歌很是相衬,不由叹道:“我觉得端宴唱的这支歌倒是十分在理。我们这几个人,可不就是这世上的蝼蚁么,越是想追根究底,这一路走来,反而越发糊涂起来,有时我觉得我就像是包在一个蚕蛹里,根本就看不透这些个恼人的谜题。”

她却摇了摇头,眸中清明通透,道:“其实这支歌说的也不全是对的。天地万物阴阳相融,人在这世上,渺小得如同浮游蝼蚁,许多天机以我们的眼界,的确是窥探不了。人的生命不过短短数十载,渴须饮水,饿须进食,病了便要吃药,陷入生老病死的循环中,当真脆弱得紧。但人终究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且又有不屈不挠的韧性,这种韧性比天道的循环更为永恒,所以人是可以胜天的。”她顿了顿,又轻声道:“只要人心净若琉璃,还有什么窥破不了的。你只要走下去,迟早会知道想要的答案。”

我一愣,随即在她精致高挺的鼻梁上轻轻一刮,笑道:“我觉得,你就是天。你怎么什么都能看得这般透彻,老天爷和你一比,定是甘拜下风了。”

她轻轻一笑,我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忍不住凑过去,在她的脸颊亲了一下。

她的脸颊白皙中染着些许樱红,手里缠着我的一缕长发,仿佛做着顽戏一般,在那绕来绕去。两人低低说了些话,夜色渐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两人枕着屋外雨声,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红绳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便是我们回程的日子了。

现下已是深秋,姑苏的清晨空气格外凉,带着湿润水汽的凉意仿佛纤细的针,轻轻咬合着人的肌肤。我们站在绿色延绵的竹林入口,与花惜颜道别。一切都淡的很,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

过分的伤感。

花惜颜将刚刚才准备妥帖的几副药递给洛神,洛神接过药来,朝她轻轻点了点头,跟着将药包收进包裹里。这几副药是洛神这几日要吃的分量,在她身体没好彻底前,要坚持服药,不能间断。

花惜颜又对我和洛神简单嘱咐了几句,随即走到雨霖婞身旁。雨霖婞正在给马捋顺鬃毛,见花惜颜来了,当即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却是疏离淡漠的。

“给你。”花惜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竟是一只竹制的风铃,青碧可爱。她道:“上次帮我一起做风铃的时候,你不是说很喜欢这些风铃么?现下你要走了,我便给你一个。”

雨霖婞眸子睁大,似是几分惊讶,站在那,也不伸手去接,只是定定地望着花惜颜。

“不要么?”花惜颜温柔地笑了笑,最后轻声道:“那后会有期。”

她说完,便欲要将竹制风铃收回怀里,雨霖婞抿了抿唇,拧着眉,有些闷声道:“谁说我不要了。”手一伸,摊开手掌,才又道:“拿来。”

花惜颜先是错愕,随即微微一笑,将风铃放到了雨霖婞的手心里。

雨霖婞面无表情地收了风铃,见我和洛神正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她,面上突地一红,怒道:“你们两个看什么看,想留在这吃午饭么?还不快些走!”

说完翻身上马,也不知肚里有什么无名邪火,扬起手上长鞭对准身下马匹狠狠一抽,那可怜的马纵声嘶鸣一阵,载着雨霖婞跑得飞快,转瞬便瞧不见了。

我在后面看着远去的雨霖婞,弯下腰,当真是笑到内伤,随即摇了摇头,与洛神也一道上得去马。

两人打马慢慢走得半响,我回头一看,但见青色遮盖之下,花惜颜着一袭鹅*色衫子站在原地,身姿缱绻温柔。此时有晨风吹过来,摇动她身上的银色铃铛,叮叮铃铃的声音伴着风声,断断续续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听着那清脆渺远的铃铛声,这些日子在姑苏的种种片段不觉涌上心头,恍恍惚惚好似身在梦中,一时竟分不清我们几人之前经历的一切,是真,还是幻。

出了花惜颜的药庐,我们三人来到姑苏城里,准备采办一些路上吃的干粮。雨霖婞不知为何,心情郁郁,还在莫名地闹着别扭,见谁都是一副黑着脸的模样,惹得几个店里的掌柜一阵不自在。我最后实在没法子,只得将她这尊门神遣走,叫她先行去姑苏城门口等着我和洛神。

待我和洛神准备好一切,临到出城的时候,一路上便听到有人议论纷纷,说那听雨楼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开过门,而那听雨楼公子也不知所踪,众人说话间,神色既是奇怪,又是忧虑,还不住地摇头叹气。

我听街上那些人嚼着舌根,想到尹墨寒和姽稚,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先前我曾问过洛神最后在公主墓里发生的事情,洛神只是答道当时情况实在太乱,她下到暗道来后,那暗道并不宽阔,且又分出好几条岔道,场面更是难以控制,到处都是血腥的杀戮。直到最后,她将那巨人将*引向一边,只能顾着和眼前的巨人将*作做最后拼杀,根本就不知道姽稚和尹墨寒等人的踪迹。

她说这话时,眸子里压着几分淡淡的落寞。我自是知道,在她内心深处,即使她多么地怕那个名唤姽稚的女人,多么地想要挣脱那女人的掌控和束缚,她还是不希望那女人死。

她们二人自小一起在烟云海长大,虽然身份地位不同,但还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青梅竹马。

当时听她几句话简单勾勒出她的过去,我心里便觉得有些莫名地发闷,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的心眼竟是这般小。

她的过去对我来说还有太多的谜题未解,是以我为那姽稚能真切地拥有她的过去而嫉妒。即使我在她最好的年华遇见她,和她在一起,我也还是不甘心,我贪心地想将她的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尽数拥入怀中。

“你在想些什么?”洛神低下头,定定地盯着我瞧,“脸上都是些什么表情?”

我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脸。刚刚心里乱七八糟想了太多事情,不知道我脸上随着心情变换,都晃过一些怎样可笑的表情,不由得脸发起烫来,揶揄道:“没想什么……我们出城吧。”

我说完,突然听到不远处一个稚嫩的男孩声音大叫道:“娘!你看天……天上!”

我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小男孩一手紧紧拉着他身旁一个中年女人,一手指着天空,天真烂漫,不知在瞧些什么。

那中年女人顺着小男孩所指朝天上看了一眼,转而吓得面如土色,拉起那小男孩转身就跑。而街上众人也抬头朝上望去,皆脸色大变,口中惊呼“妖怪”,当下四下抱头逃窜。

天上有什么?

我看得大为惊奇,这时只听空中传来一阵类似猛禽的高声尖啸,不知从哪里刮过来一阵大风,卷起漫天尘埃,刺得我眼睛几乎都睁不开。

过了一会子,我揉了揉眼睛,好歹缓过神来,抬眼一看,就见面前的洛神从容镇定地望着前方天空,大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和身上的白色衣衫,猎猎作响。

她微微眯了眯眼,忽地伸手打了个呼哨,低低唤了一声:“乌鹏,来。”

她话音刚落,只见空中一只浑身乌黑的大鹏伸开奇长无比的双翼,裂空展翅而来。我看到那只黑色大鸟,只觉得浑身发凉,脑海里闪过以往无数次重复的一个噩梦来。

那个梦中,有着无数只低空盘旋的黑色大鸟,古城里火焰肆虐燃烧,房梁倒塌,奄奄一息的人们浑身鲜血,睁着绝望的眼,看着头顶那片黑压压的天空。

我心脏紧紧攥作一团,跟着就见那只大鹏展翼低飞,掠过洛神面前。那大鸟爪子上捏着一个物件,洛神一伸手,那物件便稳稳地落到她手上,而那大鹏又尖啸一声,震翅飞走了。

我错愕地看着洛神,不可置信道:“那是……什么?”

她望了我一眼,低声道:“那是姽稚的乌鹏。”

我心里猛地一沉。

她眸子里深邃得瞧不见底,道:“她还活着。”

她的话里没有半分波澜,但是我能感觉到,她似是极为轻缓地,松了一口气。

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手上那个物件,那是一个洁白的信封,已经被乌鹏的尖利爪子揉得发皱。跟着,她将那个信封的封口撕开来,里面除了一截红色丝绳,别无它物。

我看得眼睛一阵刺痛。这是那姽稚绑头发用的红绳,我那日在听雨楼门前惊鸿一瞥,见那女人黑袍下满头银丝,最末端束了这条红绳,格外惹眼。

洛神凝眉看着她手中的红绳,目光有些轻飘飘的。她的手莹白如玉,那红色丝绳,像极了她手心流淌的鲜血。

我呢喃道:“这红绳……是她的么?”

洛神怔了片刻,这才抬起头看着我,点头道:“对。这是我小时候,送她的唯一一件礼物。”

我听到这,半晌也没说话,见她也没往下说,才又问她:“我能听听么,你和她之间的事。”

“你……真要听么?其实那都是些小事罢了。”

“我要听。”我语气有些强硬。我知道自己在*气,其实我内心深处不想听到她和姽稚之间的任何事情,但是我又忍不住想去窥探她的过往。

她一愣,随即眸子里的光黯淡下去,似在回忆:“那时她刚满十岁,我比她刚好小一个月。十岁生辰对于烟云海的人来说,是至为重要的日子。当时烟云海的主上,也就是她爹爹,为她举办生辰盛宴。只是她虽然邀了我,我当时却没去赴宴,不想她极为生气,晚上竟寻到我家中来,向我讨要生辰礼物。我那时手上什么也没有,只有这条绑头发用的红色丝绳,便拿去随便敷衍了她。”

我听到这,咬了咬嘴唇,心里像是被刺了一下,不由酸涩接口道:“你随手敷衍她的这个礼物,她竟留到现在?你说她是不是傻,哼。”

“我这一生,已经和烟云海没有半分瓜葛了,姽稚这次要乌鹏捎信给我,无非是告诉我,她还活着。而她活着,是要我心里顾忌着她,日日不得安生罢了。可惜我已不是原先那个我了,这对我来说没有半点效用。”

她目光深邃地望着我,又道:“既然你不喜欢,我便丢了它。”

我一听,若是真的要她丢了,这不是在昭显我的小肚鸡肠么?这可不行,太失我的风度了,倒叫她看了笑话。

我急忙拦住她,故作轻松道:“不要。你留着罢。”

不过我这轻松装得过了度,不免又内伤起来,心里含着的几分怨气下不去,十分不甘愿。转过身,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你留着这东西可以,但是以后别叫我瞧见。我若是瞧见了,我再也不要理你。”

我说完,也没看她,拿好先前买的东西,就要上马去,不想她居然从后面凑近来,一把揽住了我。

虽然大街上的人群因着刚刚的乌鹏惊吓,都散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是有些胆子大想看热闹的人缩在一旁看,洛神这一下,倒将那几个人奇异的目光给勾到我脸上来了。

我一时大窘,回过头,就见洛神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灼灼地瞧着我。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

她忽地不明意味地勾起唇角,笑了笑,压着嗓子,轻声道:“清漪,你……吃味了?”

“我……我才没有!”我这下气血上涌,下意识就甩开了她,她被我一推,低低发出“嗯”的一声呻吟,跟着捂住胸口,弯下了腰去。

我大惊失色,以为刚刚那一下撞到了她伤口上,急得我红了眼便去扶住她。

她突然一抬手,紧紧捏住我的手腕,直起腰来,目光盈盈地看着我,眼睛明亮得赛过天上的星辰,嘴上却道:“好疼,你撞到我了。”

“你……你这骗子,哪里撞到了,这不是好端端的么。”我气极,再不理她,牵了马抬脚就走。

她也牵着马跟过来,目光瞥了瞥她左手上拎着的包裹,似笑非笑道:“我手上东西太多,太重了,你就不帮我这个病人分担一点么?”

“反正你现在好全了,能跑能跳,还会捏人,你就自个拿着罢。”我拿眼风使劲瞅她,说话间,还是伸手把她手上拎着的东西一股脑全抱在怀里,跟着栓在我马匹后面。

我听见她在我后面轻轻笑了一声,可是扭脸一瞧,她脸上却半分波澜也没有。

太能装了,我不由咬牙。

☆、归去来

待我和洛神赶到姑苏城门口时,侯在那多时的雨霖婞眉毛已然拧成一个“川”字,一边揉着发酸的腿,一边抱怨道我们两买个路上吃的干粮居然比采办年货还慢。我自知在城里耽搁得过久,讪讪地对她笑了笑,也没多说话。

接下来三人只是白日里赶路,天色暗了便找寻较近的城镇住店歇息。傲月和九尾生得太过招摇,常人见了便要以为它们是妖怪,我怕惊吓到他人,还是照老规矩要它们沿着隐蔽的山野林子一路跟随。

虽然傲月和九尾在一起便要闹别扭,有时闹得狠了,还会相互撕咬打起来,但是有这两只家伙在身边,好处倒也颇多。就比方说,有时候天黑了也寻不到落脚之地,我们三个便缩在傲月身边,就着它身上柔软温暖的皮毛,凑活着过上一宿。而九尾身形敏捷,嗅觉奇佳,总是能为我们找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果腹之物回来,这些东西,比起包裹里干巴巴的干粮来,当真是美味许多。

我们脚程比较赶,就这般约摸过了十日有余,我们便赶到了膺城。膺城是尊王谢子元的封地,我想起以往种种,临到进城时,不免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只是进得城去后,我们才从城中百姓口中得知,尊王早已不在膺城,而是带着叶紫絮等一行人返回帝京去了。那个男人驾崩多日,此时帝京已然另立新君,暗潮汹涌,明争暗斗,尊王的那些心思计量自是不言而喻。不过这朝廷之事,已不是我们这些人所能管的事情,我只是将这则消息当做寻常闲谈来听,心里也终究是松了一口气。

回到当初在膺城安顿昆仑和长生的那个租赁宅院一看,居然人去院空,这一下可将我给吓坏了,当下以为她们遇到了什么不测。所幸洛神非常冷静,在宅院里四处寻了寻,最后找到了先前那个宅院主人留下来照看院落的一个家仆,问过才知道,昆仑走之前,原是给我留下了口信的。

昆仑的口信上说她不耐膺城这边的生活,早已和长生,风骏等人先行回到“旧地”去了。

那个家仆只是传达了这“旧地”二字,我却是知道这“旧地”指的无非是我和她先前隐居十年的蜀地,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稳稳地安放了回去。

只是此时天色已暗,我们三人便在这宅院里过了一宿,跟着第二日一大早又紧着脚程朝蜀地赶去。蜀地离膺城较近,临近晌午的时候,我们便赶到了昆仑的萱华轩门前。

在萱华轩门前的小径下了马,远远我便看到轩子前面由香青木树干削成的褐色围栏。围栏四周围则开满了大片大片白色的秋菊,散发出阵阵清幽的香气。萱华轩附近树木生得高大,枝繁叶茂,加上蜀地历来少阳多阴,此番惨白黯淡的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下来,衬得这些花瓣越发洁白雅致起来。

轩子前面的这些秋菊都是昆仑种下的,因着那时洛神奉尊王之命突然到来,带走昆仑,我也迫不得已第一次离开萱华轩。而当初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这些菊花的新叶都还没长出,不想现下我再度归来,花竟已经开得这般好了。

眼前的一切都萦绕着一股熟悉而静谧的气息。我在这里住了十年,都不曾出去过,如今在外面绕了一大圈,和洛神,雨霖婞三人一起探墓历险,经历了太多生死和匪夷所思之事,心境早已大不如昨,此番居然有几分怅然起来。

我扶着轩子前面的围栏,想起往昔种种,不由对洛神笑着感叹道:“你看,那时你第一次到这来,将昆仑接走。而如今过了这许久,我又将你给带回来了,缘分和时间,当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洛神抿唇淡淡一笑,并不说话。三人走进萱华轩前院,就见一个黑衣男子靠在青石台阶上,一手搭在膝盖处,正闭着眼睛休憩。这黑衣男子面容清秀,正是雨霖婞启程去姑苏找我和洛神之前,特意安排留下来照顾昆仑和长生的风骏。

雨霖婞在地上拾起一颗小石子,朝风骏丢了过去,刚好落到风骏的脚边上。风骏眼睛陡然睁开,随即宛若猎豹般猛地弹起身来,腰间的钢剑业早已经出锋,捏在他手里,剑尖则直直指向我们三人。

雨霖婞双手背在后面,笑盈盈地看他:“哎哟,阿骏,你好大胆,竟然敢对我拔剑相向。”

风骏看清楚是我们三人,先是一愣,转而面露欣喜,几步奔到雨霖婞面前,单膝跪倒在地,涩声道:“谷主!”

只是唤了一声谷主之后,他一时哑然,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雨霖婞立刻皱眉:“阿骏,你怎么还是这般迂腐酸气,总也改不了,我早就告诉过你私下里不要拘泥这种小节。现下这又不是在谷里,只有我们几个,做什么又对我行这般大礼。”

风骏站起身来,诺诺点了点头,垂首说道:“谷主……谷主教训得是,风骏下次定当注意。”说话间,耳根却早已红透,一个大男人,在雨霖婞面前居然颇为扭捏。

他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雨霖婞,又道:“谷主这次去得太久,而谷里事物需要人手料理,阿却他一人忙不过来,我便叫我手下的那批弟兄都随他先行回谷里,这里就剩下我一人了。”

雨霖婞弯着眉眼笑:“不错嘛,有长进,你终于知道自个做决定了。以往大大小小的事物总要过来问我和阿却,阿却老好人不介意,我可是烦得死了。”

风骏微微红了脸,怔了半响,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神色微黯,道:“前几天阿却才传信过来说,先谷主那边的事情,他和弟兄们都已经张罗得差不多了,眼下年关将近,他又问谷主这次要什么时候回去。”

听到“先谷主”三个字,雨霖婞也面色一暗,良久才轻声道:“在这休息几天我们就回。这趟我还要带几个朋友回去,你给阿却传个口信,叫他早早做些准备。”

风骏连连点头,而等雨霖婞说完,我这才问风骏:“风骏,昆仑和长生呢?在屋里么?”

风骏看向我,摇头道:“师姑娘,她们现下正在屋后竹林。”他说着,走过来将我们的马匹牵去拴好,再将我们的包裹行囊一并提了,带进屋内安放。

雨霖婞还有些墨银谷里的事宜要紧着和风骏说,我和洛神也不便叨扰,便留雨霖婞和风骏在屋内详谈,随即两人穿过后院,推开后院栅栏的木门,一路朝竹林走去。

一路上景致随着脚步变换,处处透着熟悉的气息。人总会慢慢长大,人心也会渐渐变换,但是这个地方的景色,还是停驻在老样子,等着我归来。

变迁的时光在这个地方,没有留下半点足迹。

走得一阵,远远便瞧见一片苍翠连绵的竹林,两旁则是大面积生得杂乱茂盛,几乎齐人腰际的扶蒿,由于正值深秋,这些扶蒿已然枯萎,显出一片萧条的枯*色来。此时虽是晌午,蜀地的日头却并不烈,甚至有些泛凉。

两旁扶蒿中间夹有一大片空地,此时一个青衣女子正背对着我们,静坐在轮椅上,轮椅面前摆着一方小桌,桌上放着一副棋盘。青衣女子对面则坐着一个娇俏可人的粉衣小女孩,一大一小两人手捏棋子,正在下象棋。

只听那青衣女子忽地低低轻笑了一声,柔声道:“这个……我可要吃了。”‘

对面那小女孩一愣,道:“吃什么?”

“咦,吃你的马呀。你的马哪里不走,偏生要卡在这处,不是等着我的这只车来截住你么?”

那小女孩闻言,瞥眼瞅了瞅棋盘,忽地脸色大变,急道:“我……我先前没注意到,这个可不算!”

“长生,你又赖皮了。”青衣女子手指敲了敲轮椅边沿,故作着恼。

“昆仑阿姨……你别吃我,可不可以?”

“不可,自我这一个月教你棋艺以来,每次你都悔棋。这一次你已经悔了好些步棋了,这次须得吃你一个。”

“不要……不要吃我,我保证就这最后一次啦,你让我退一步吧,求求你了。”小女孩扑闪着一双晶莹的眸子,绞着衣摆,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对面的青衣女子。

我看到这,忍俊不禁,身边的洛神也看得微微轻笑。我不由得又想起小时候昆仑教授我棋艺,不论围棋象棋,每当我和她对弈的时候,她对我总是十分严格,却是从来不许我悔半步棋的。我那时敬畏她,更不敢似眼前长生这般,同她耍赖悔棋。

我摇了摇头,在她们后面轻笑道:“长生,下棋不悔真君子也。”

对面长生想也没想,随口便道:“我可不是君子,我只是一个孩子!”只是话音刚落,她手中的棋子蓦地定在半空,随即扭过脸来,一双水泽晃荡的漂亮眼睛瞬间睁大,她手上的棋子也顺势滚在了地上。

那边昆仑的青色背影似是一僵,跟着,缓缓地转过头来,目光定定地望向我和洛神这边。她嘴唇翕动了一下,似是呢喃了一句什么,却又听不分明。

而长生已然跳下凳子,迈开小腿便朝我们这边跑了过来,跟着扑进了我的怀里。我蹲□,轻轻圈住她小小的身子,只见她仰着小脸,眼中含了一包眼泪,将掉未掉,道:“姐姐!白姐姐!你们可算回来了!长生等你们回来,等得好辛苦!”

我见她眉眼晶莹,清透可爱,不由得在她小脸上吻了下,柔声道:“我们回得晚了,这些日子里,长生你有没有很乖?”

长生立时使劲点头,道:“我很乖,很听昆仑阿姨的话的。昆仑阿姨这些日子教我读书写字,还说故事给我听,最近还教我下棋呢。”她说完,又扭过脸去,眼巴巴地望着洛神,一双眼睛晃着水光,扑闪扑闪地。

洛神身子僵着,被长生热切的目光瞧得略略有些窘,低声问道:“怎么了?”

长生对她道:“姐姐刚亲了我,我也想要白姐姐你亲亲我,好不好?”

洛神闻言,先是一愣,跟着,她白皙的俏脸居然微微一红。

我知道洛神素来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以往见到小孩便觉尴尬,根本没得几句话说,因着长生

天性烂漫可爱,她才能稍微和长生处得融洽。

此番长生的要求对不善和小孩相处的洛神而言,着实是有些过。洛神在原地怔了半响,见长生只是殷切地看着她,过得一会子,她实在无法,只得蹲□来,轻轻地在长生脸颊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亲过之后,她这才有些僵硬地扭过脸去,瞥向一旁。

“白姐姐,你的嘴唇好凉好软啊。”长生摸着小脸,嘻嘻对她道。

长生此话一出,洛神面色僵硬,脸上半分表情也无,淡漠得很,可她乌黑长发遮掩下的晶莹耳垂,却几乎都快红透了。

我愣愣看着她,终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洛神眉头微蹙,颇有些嗔怒地横了我一眼,这时我便又听到昆仑在对面唤我:“漪儿。”

我连忙站起身来,见昆仑坐在轮椅上,正目光柔和地看着我。我心中感慨万千,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最终才低声道:“昆仑,我平安从姑苏回来了,你看,我好好的。”

我朝她走过去,她拉住我的手,轻声道:“我的漪儿,如今终于长大了呢。”

我眼睛有些泛起酸来,看了她半晌,见她乌黑鬓发之间,居然略略隐有几根白发,不觉大为惊奇。

这十年来,她的容貌并未如何染上岁月的沧桑,加上她内力精纯浑厚,远胜常人,怎会生出这些白发来的?莫非是她最近忧心操劳过度了么?

只是有什么事值得她这般伤神的?

☆、不老(上)

我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她鬓间那几丝刺目的白发,怔了半响,不觉涩然:“昆仑,我离开才不过一阵子罢了,你……怎地会生出这许多白发来?”

她撩了撩耳际的发丝,柔声答道:“我的漪儿长大了,我自然也老了。”转而她侧过脸,抬眼朝立在那边的洛神看去,目光自上而下缓缓扫过,看得极为细致。

洛神一手牵着长生,朝她低下头,轻轻作了个礼:“前辈。”

昆仑淡淡一笑,道:“洛大人,算起来,这已是你第二次到这竹林里来呢。”

洛神点了点头,淡道:“我早已不是先前那个洛大人了,前辈直接唤我名字便好。”她顿了顿,似是想起往昔,不觉有些歉然,又低声道:“那时到这来,实属奉命行事,对前辈多有冒犯,还望前辈莫要介意。”

昆仑笑道:“怎会介意。你现在是漪儿的朋友,助她良多,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我立在一旁,安静听着她们二人的对话,心中却暗道:洛神她可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至为重要,至为特别的人。我想起日后将要和洛神一起在蜀地这里生活,一些东西定是瞒昆仑不住,不由得又烦恼起今后该怎么同昆仑挑明我和洛神之间的关系来。

我娘亲师锦念离去多年,自小一直是昆仑在照顾我,她虽是我师父,但我心中一直将她当做另一个娘亲来看待。这些个事情,总归是要和她说清楚的。

我自己正伤神苦恼,抬起头,便见洛神深邃的眼眸正有意无意地朝我这边望过来。我脸上不由莫名发烫,扶着昆仑的轮椅道:“站在这说话多难受,我们回去说罢。昆仑,我这次从姑苏回来,有许多事情要告诉你。”

昆仑点点头,我便推着她,和洛神,长生四人一起回到了萱华轩。

只是回去的时候,雨霖婞仍旧在厅堂和风骏说着话,也不知道她和风骏说了些什么,两人面色都很凝重,似挂了一层冰霜一般。

长生甫一见到雨霖婞,自是高兴坏了,进门时便甜甜地唤了她一声:“红姐姐。”

雨霖婞扭过头,看见长生,先前面上的阴霾霎时一扫而光,快作几步走过来抱起长生,跟着举着长生晃了两圈,既是亲又是抱,惹得长生缩在她怀里,咯咯笑个不住。

我见雨霖婞每次见到长生,几乎都要将长生揉成一个糯米团子,不由皱眉:“妖女,你收敛着点,可别弄得长生一脸的口水,可难擦了。”

雨霖婞瞪我一眼,道:“啧,本姑娘的口水可是香的,别人求都求不来,你竟还敢擦?”说完又

在长生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嘻嘻说道:“小长生,你说是也不是?”

我看着面前这闹得正欢的两人,只得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眼下早已到了午饭时间,三个人赶了一上午的路,早就肚里空空,我便和据说厨艺不错的风骏一起下厨去,准备了一桌子的菜,之后几个人一起坐在桌旁,边吃边聊。

因着我下厨忙活的时候,长生一直缠着洛神说故事给她听,此时到了饭桌上,她还是不肯离开,一直赖在洛神腿上,黏着洛神死活不肯下来。洛神最终实在无法,只得将长生圈在怀里,自己简简单单吃了几口菜,大部分时间都在给长生喂饭。

在饭桌上,我们很自然便聊起在了姑苏公主墓里那些惊险诡异的经历,洛神顾着照看长生,话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和雨霖婞在说话,偶尔我们说漏的地方,洛神才会插话给我们补充一些。

对于我们在姑苏经历的一切,昆仑和风骏自是大为惊异。

风骏听得入了神,而昆仑也边听边凝眉苦思,到了后面,她索性放下了碗筷,说道:“漪儿,你们说的那些陵墓的守护*队,其实当年我们在那个墓里也是见过的。当初我和锦念,谢子元,小叶子四个到了那青铜巨门前,也是见了这么一大批*魅般*队朝我们靠了过来。他们走路的声音格外生冷僵硬,且人数众多,我们四人同他们一比,势单力薄,简直是以卵击石,当下吓得半死,便急急逃出来了。只是匆忙逃命的时候,也没看得如何清楚,不想它们竟都是木头做的。”

出发去姑苏前,昆仑的确和我说过,他们当年是因着遇到了格外恐怖的东西,才导致他们没打开那扇巨门,转而仓皇逃命的,原来那些东西居然也是指的那批木头将士。

我又想起暗道里那个被洛神肢解得七零八落的将*残骸,不由道:“说起来那个巨人将*,明明也是木头做的,但是却拥有人类的心脏。如果我没有看到它的残体,便当真要以为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了。不知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昆仑听了我的话,低下头,好似在琢磨些什么。我知道她学识渊博,阅历丰富,看问题应当比我们更为透彻些,良久才见她抬起头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西周木艺这一说?”

我茫然地摇摇头,雨霖婞也道:“什么木艺?”

这时沉默许久的洛神突然插话道:“昆仑前辈是说,周穆王时期在民间广为流传的那个木甲机关之术么?”

昆仑看着洛神,微笑颔首:“正是。”

雨霖婞急道:“木甲机关之术?死*,你倒是说说那是个什么东西?”

洛神淡淡答道:“木甲机关之术这东西,民间传得比较玄乎。这其中有一个故事,是说周穆王在位晚年,王城街上曾经出现过一个精通木艺的男人,这男人仅仅是用简单的木头和羽毛做了一只鸟雀而已,但是那只鸟雀却和真正活的鸟雀一般,能唱出同样动听优美的歌声来。当时有一个好事者见了,出手闹事,将那男人手中的木制鸟雀一把夺过,狠狠地摔在地上,那鸟雀的身子立时便碎了。众人凑近一看,见那破碎的鸟雀身体里,居然藏着一颗小小的鸟雀心脏,还在兀自跳动着。众人大为惊讶,遂引那个男人为神人。”

洛神说到这,见我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顿了顿,才又垂眸道:“那时我看到这个故事,本是不信的,这次去姑苏这公主墓,看到那个巨人将*身体里搁着的人心,我才明白,那西周木艺并不是子虚乌有之事。”

雨霖婞揉了揉眉心,忽地叹口气,道:“好烦好烦,最近这些个离奇的事情太多,数都数不过来。我以往随我爹爹下墓,也是见过不少诡异奇事的,但是和这些一比,根本就不值一提。那个公主墓里的一切,我脑子都想爆了,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真是令人头大,烦死了。”

昆仑见雨霖婞发起牢骚来,温言道:“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太过复杂,毕竟是周朝穆天子那个时代的事情,距今一千余年,我们这些人没有目睹当时的事情发生经过,这个中秘密,也不好如何去揣测。”

她说到这,看我一眼,又道:“不过漪儿你说的那两个和棺椁连结在一起的金翅翼人,我倒是知道一些。你记不记得你走之前,放到我这里,要我拼凑破译的那批金箔拓本?”

说起那批金箔拓本,其中一部分是雨霖婞将她手里的金箔拿去和尊王做交易时,背地里留一手拓下的拓本。而另一部分则是尊王软禁昆仑,要昆仑帮他破译金箔时,昆仑自己摘抄留下的一份手抄本,两者如今合二为一。

我心里一跳,问她:“那些破碎的金箔,你已经拼出来了么?!”

昆仑摇头道:“怎会,那些金箔零零碎碎,缺损得极为厉害,很多都是单个的字体,根本就不知道与其匹配的下一个字在何处。不过巧的是,其中有一句稍微完整,可以连起来读的话,上面提到了金翅翼人。”

金箔上刻的玉梭录,里面居然也记载了……翼人么?这翼人,是不是也就是那个若繇族的人?

我忖到这,心怦怦跳个不住,只听昆仑又缓声道:“那句话缺了几个字,不过大抵是这么说的:‘过昆仑之丘……十六翼金翅凰羽,双翅翎羽各分八,若阳炎灼目……’”

我不由皱眉,怎么又是昆仑之丘?

我先前在药庐书房找书的时候,曾经偷偷打开过花惜颜那个藏得极为隐秘的小盒子,里面那本白色兽皮册子上,便提到过一个铸成三神器的神主,而这神主,不就是那昆仑之丘的主人么?

我越发糊涂起来,甚至有些茫然。

不过潜意识里我总觉得这些金箔,和我们去过的那几个地方-----楚王妃陵墓,龙沟古城,以及现下那个大周公主墓,几者之间宛若珠串一般,被一条暗线穿起来,各自有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世间一切不管如何扑朔迷离,总会有源头,而我们所经历过的这些事,就像一条古老神秘的历史长河的分支。我们苦苦追寻,不知道有朝一日,这些分支一旦汇集,我们会不会看清楚这历史留给我们的一个大秘密呢。

我正凝眉苦思,不想这时雨霖婞扶着下巴,似是想起了什么,对昆仑道:“前辈,虽说这将近一半的金箔已然握在了我们手上,但是原本被柳归葬那老头盗走的最后一部分金箔,却并不在柳归葬的尸体上,而是平白无故不见了踪影。照理说,柳归葬这厮狡猾得像只老狐狸,金箔这般重要,他岂有不带在身上之理?难道说,他当年真是寻了个隐秘的地方,将那些金箔给藏起来了么?我看眼下金箔残缺,这金箔上玉梭录的秘密,恐怕永远也解不开了。”说到这,她眼中是掩藏不了的失落之色。

昆仑望着她的眼睛,淡淡一笑,道:“雨姑娘,你这般惦念着金箔么?莫非也对那长生不老甚感兴趣?”

雨霖婞讪讪笑道:“前辈可莫要说笑。这长生不老么,我可不感兴趣。人快快活活地过个几十年,快意江湖,寻个中意之人,携手看尽这世上大好风光,便是足矣。若是我当真长生不老,过个百年千年那么久,憋都憋闷死了。”

雨霖婞说到这,洛神忽地手上一顿,给长生喂饭的动作也停住了。

☆、不老(下)

我看得心中一动,雨霖婞却并不知道,又在那兀自说道:“世人都心心念着长生不老,秦始皇远赴渤海之尾寻找灵丹,汉武帝晚年潜心修道,无非是想活得更长久些。可我觉得活那么久,却又有些什么意思?假若当真得了长生之后,喜欢上一个什么人,当他在你面前一点点慢慢变老,你却还是原来的模样,你们不觉得很可怕么?最后还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死去,这种感觉简直比死还难受,还不如自己去死。我要是活那么久,我就立马给自己一剑,好叫自己不要过得那么辛苦。”

她顿了顿,喝口茶水,忽地叹了口气,接道:“说起长生不老之人,我便想起先前那个楚王妃,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冰冷的陵墓里守了那么久,我觉得她当真是可怜得紧……哎,不说了,总之长生不老这劳什子真不是个好东西,白送给我,我都不要。我此番辛苦要那金箔上记载的玉梭录,却是为了别的用处。”

雨霖婞说话间,我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洛神。而洛神低下头,一直愣愣地盯着桌面,仿佛那桌上有什么格外特别的东西,令她如此专注。

她的目光凉凉的,几乎都要将那暗沉色的桌面穿透了。

我看得奇怪,不由摸了摸她垂在一旁的左手,压低声音道:“怎么了?”

她被我这一碰,这才回过神,随即朝我淡淡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

而这时,坐在她腿上的长生又撅嘴道:“白姐姐,我想吃那条鱼肚子上的肉,你夹给我好不好?”

她扶住长生瘦小的肩膀,垂下眸,轻轻地应了声:“好。”

说着自去夹了一片鱼肉下来,细心地将鱼刺挑出,再送到长生口中。

我默默在旁边看着,见她侧脸曲线柔和,低垂的眼眸里晃着格外温柔的光。可是不知怎的,我竟觉得她那温柔中,竟又勾出几许浅浅的落寞和无奈来。

我心里拧着一个疙瘩,却又不好如何开口去问她,而除了我之外,在场的其他人都浑然不觉。

我只觉得这顿饭吃下去也没甚滋味,只是漫不经心地拨了几口白饭。几个人就着金箔和那姑苏公主墓里一些个无法解答的事情,又细细地说了些,过了许久,一顿饭才将将吃完。

昆仑历来有午休的习惯,等到诸事收拾妥帖之后,她便对我道:“我有些乏了,想去睡个午觉。漪儿,你等下可以带客人们在轩子附近四处转转,她们若是倦了,你便带她们到房里休息。”

我点头应承,之后推着轮椅,将昆仑送回房里,伺候她躺下。

蜀地深秋即便是午后,也总是很凉的。我替昆仑掖好被角,等到要走的时候,我立在她床前,踌躇了半响,最终还是对她道:“昆仑,我若是很喜欢一个人,不管那人是谁,你都会喜欢么?”

她一愣,眸中莫名光泽流转,随即微微一笑,道:“漪儿,莫非你现下已有了心上人么?”

我脸一红,道:“没……我,我是说倘若……如果。”

她安静地看了我一会,低声道:“能让漪儿你喜欢的人,定会是个很好的人。如果有朝一日,当真有那样一个人出现,我自然也替你高兴。”

我闻言,心中莫名欢喜起来,想起接下来和雨霖婞约定的墨银谷之行,还是得先跟昆仑说说,不由又道:“过几日之后,雨霖婞会邀我们去墨银谷玩上一阵,我和洛神已然答应她了。只是墨银谷地处西边疆域,此去路途遥远,我们也许会在那过年,你……”

我说到这,忽地又垂下头去,再不敢看她。

眼前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有一次我在萱华轩连着看了好几日书,心里憋闷得厉害,便偷偷一个人跑出去,溜到附近的人家去玩了一天。临近*昏的时候,才被寻过来的昆仑给逮住了,随即被她提着衣领子,一路又带回了萱华轩。

当时她满脸冰霜,一个晚上都没理过我。

我见她气得厉害,自那以后,便一直不敢离开她半步。

后来渐渐长大了,我才知道,那时她不是恼我贪玩,荒废课业和练功,而是因着她害怕孤单,害怕我会突然离开她而走掉。

如今我才回来不过一阵,过几日却又要离开她远行,她心里定会难过得很。

我越想越内疚,不料她手从被衾里伸出,转而握住了我的手,道:“不就是去朋友家里玩上一些时日么,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般,像犯了什么大错似的?你是在担心我么?”

我抿着唇,没说话,只听她又道:“漪儿你长这么大,除了上一次因着谢子元所逼,迫不得已离开这里外,以往你都没去过别的地方。只怪我当初对你管教得太严,你便如同那笼中小鸟一般,心里肯定很是憋闷。我想起你小的时候,竟连个同你一起玩的玩伴都没有,总觉得愧对于你。现下你终于有了洛姑娘和雨姑娘这两个好友,感情亦是好得很,我才感到由衷的欢喜。”

她温柔地笑了笑,像是要我安心一般,接着道:“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曾经偷偷溜到一户人家去玩,就是轩子附近那个李姓人家,以前他们经常给我们送新鲜蔬菜来。那家人有个小女儿,你也是见过的,性子很好,总之大家都是熟人,你们走后,我便请她过来帮我照料一些生活琐碎就好,你不用担心我。”

我眼中有些涩然,半响才道:“我怕她照顾不好你。”

她瞥我一眼,笑道:“怎会呢,瞧她心灵手巧,比起漪儿你笨手笨脚来,可是好得多了。你那时候第一次学着做饭,不会烧火,结果连眉毛都给烧了。你以为再也长不出新的眉毛,当下哭成一个大花脸,怎么哄也哄不住,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我见她提起我以前的一些窘事,面上不由发烫,尴尬地笑了笑,不过见她眉目温婉,心里终究豁然了许多。

“你此番去姑苏一趟,折腾得太过辛苦,如今好不容易平安回来了,便将那些个烦恼事情暂时忘却,好好去放松地玩一次罢。你已然有了两位好友相伴,倘若日后再遇上个意中人,以后那人可以好好照顾你,两人一起长相厮守,那便更好了,我也无需再牵挂你的终身大事,而锦念她……她知道了,定也会很开心。”

她说到后面,声音竟渐渐低了下去。而我料不到她突然又提起我的娘亲师锦念来,心里似被扎了一针,隐隐有些痛,怔怔地看她,嗫嚅道:“昆仑……”

她只是略略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望着我,依然像小时候那般教导我,缓声道:“你现下还年轻,趁着青春年少时,只管尽兴去玩,一生之中有什么需要追逐的,便要果敢去做去追。做事不要犹犹豫豫,想做却又瞻前顾后,一时担忧这个,一时又顾着那个,等到了日后,你便会后悔莫及……”

说到这,她眼底的光芒尽数黯淡了下去,呢喃一声:“后悔……后悔可是这世上最苦楚的滋味了。漪儿,你……你可千万不要去尝……”

最后这一句话声音极轻,仿佛只是她对她自己说的。

我见她眼角似有泪光闪烁,不觉吃惊,急道:“昆仑,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你之前不是问我这些白发如何得来的,我告诉你,这便是……后悔的代价。”她撩了撩发丝,终究道:“我要睡了,漪儿你先出去吧,记得将门带上。”

我还想再说,见昆仑早已经闭上了眼,侧过身去,当真一副要睡的模样。我肚里纵然有百般疑问,也不敢去打扰她,在她床前静静立了一会,见她也不再转过身来,只得轻轻将门关上,走出了她的房间。

出了房间,来到厅堂,就见雨霖婞正坐在桌子旁,抱着长生逗她说话:“小长生,你说是你白姐姐漂亮些,还是你红姐姐漂亮些,还是你师姐姐漂亮些?”

长生歪着脑袋想了想,却不说话,雨霖婞有些急了,又道:“这问题有这么难回答么?”

长生抿着小嘴,眨了眨珍珠般漂亮的眼睛,这才认真道:“三个姐姐都漂亮。不过,白姐姐生得像天上的仙女,还喂我饭吃,我最喜……”

长生话还没说完,立马被雨霖婞这个黑心肝的给捂住了嘴,诚然,她可不想听到长生下面的话。

我在旁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雨霖婞抬起头,见自己糊弄小孩的行径被我撞见了,面上挂不住,瞪我一眼,道:“师师,你笑什么笑,小孩子的话能信么?小小年纪怎么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漂亮?哼,死*是天上的仙女……”说到这,再也说不下去,只得又再度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笑着连连点头,道:“小孩子的话可不能信,我的话才最可信,雨谷主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了。唔……你可是地上的仙女,当之无愧。”

雨霖婞立时抱着长生跳了起来,指着我怒道:“你这坏东西,当真是好得很,我不跟你说,我要去睡午觉了!”说着挑起眉毛,又对长生道:“小长生,跟姐姐我睡觉去。”

“我不想睡。”长生显然没明白眼前的状况,说道:“我想听故事。”

“啧,听故事还不简单么?姐姐等下给你说上百个千个,不说到姐姐我口干,绝不罢休。”雨霖婞说完,抱起长生就走,长生缩在她怀里,怯怯道:“白姐姐先前说的那个故事还没说完,

我……我想听完。”

雨霖婞越发生气了,道:“听死*她说什么故事!你好好一个小孩子家,她这家伙竟然敢跟你说*故事,有见过这么胡来的么?她肚子里除了稀奇古怪的*故事,就没有别的良善可亲的故事么?会说*故事的姑娘,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乖,我们走,姐姐给你说别的。”

“不要,我就喜欢听白姐姐说*故事。”

“不许听,听多了白姐姐说故事,当心晚上发恶梦!跟我去睡觉!”雨霖婞不等长生说话,抱了她,大步流星地掀开竹帘,朝已然收拾干净的客房走去。

我在后面听得几欲笑死,不过雨霖婞和长生走了之后,厅堂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立刻又变得安静了起来。

我一人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窗台花盆里静静抽出几朵新花来,清爽雅致,花枝在午后凉风中轻轻地摇曳。不知怎的,脑海里又回想起方才昆仑神情黯然,对我最后说的那些话,心情突然又变得莫名地萧索起来。

风骏没瞧见,洛神此时也不见了踪影,昆仑她们则在午休,此时这轩子里仿佛真的只剩下我一人一般。我觉得很是烦闷,只得出了厅堂去散心。

只是来到前院,就见洛神一袭白衣,斜靠在院子里一棵苍幽的大树下,目光怔怔地看着前方天空,似是正在发呆。

她一动也不动,仿佛就保持这个姿态,在那里站了很久,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薄凉而惨淡的日光透过枝叶散落下来,衬得她斜倚的身子有些慵懒,甚至,有些凄伤落寞。

我走过去,自后面轻轻环住她柔软的腰身,贴在她耳边道:“你一个人靠在这里想些什么?先前在饭桌上,你是不是不大开心?”

她被我抱着,身子微微动了动,不过并没有回头,只是抚上我揽在她腰间的手,低声道:“怎会不开心,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我先前吃饭的时候,雨霖婞说了些关于长生不老的话,我见你当时脸色不大好看……难道是我看错了?”

“你这人,不好好吃饭,做什么总盯着我看。”

我脸埋在她脖颈处,轻轻嗅着她身上的淡淡冷香,道:“你好看,我才盯着你看的,别个我还不瞧呢。”

她听了,转过身来,转而一手扣住我的腰身,低下头,另一手则捏住了我的下巴,殇起眼眸,淡笑道:“清漪,你倒是越发会说话了。你却说说,我哪里好看?”

我的下巴被她微微抬起,看着她,一时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眸子里静谧中,却又晃着隐约几丝勾人的风情,仿佛漩涡一般,几乎都要将我吸了进去。

我面红耳赤,脸一偏,终是松开了她手指的束缚。她抿唇一笑,复又斜靠在了树干上。

两人靠在树旁随意说着话,不知怎的,又说到了那些金箔的疑问上来,我不由道:“雨霖婞说长生不老不好,白送给她都不要,我倒是觉得能长生却也不错。就像尊王他以前千方百计想要夺取玉梭录,无非是想和叶紫絮一起长长远远地活下去,永远也不会被死亡所分开。如此想来,长生不老不也是挺好的么?我倒是能理解尊王那份对永不老去的贪念。”

洛神怔了一会,望着前方,淡道:“傻姑娘,长生不老自然是不好,人活那么久,很辛苦的。”

我心念微微一动,只听她宛若自言自语一般,轻声呢喃:“很辛苦,非常辛苦,时光好像永无尽头似的,无数个早晨,无数个*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一个人陪着你,你也不敢去亲近别人,你的时间,是你最大的枷锁和囚牢,永远也摆脱不了。”

我的心只觉得怦怦地剧烈颤动起来,她说话的神色,淡淡的,凉凉的,恍惚间,我甚至觉得她说的不是一个假设,而是,真的。

我几乎忘了接话,见她顿了顿,转过脸来,道:“这一生,生老病死,本是天道伦常,怎么也改变不了。若是逆了天道,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洛神……”

“世人都盼着长生,可我偏不喜欢。”她凝望着我的眼睛,终是低声说道:“清漪,我们两个人就这样一起走下去,慢慢变老,你不觉得很好么?”

说完,她极轻微地叹息一声,极是无奈,仿佛是在说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

☆、念锦(上)

我几乎不敢看她,她是那幽沉暗夜的月亮,明明清冷皎洁,却耀眼赛过太阳,几欲灼伤人的眼眸。

见她说话间,心情似是低落,我心里也变得不快活起来,轻声安慰她道:“你为何……要叹气?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么?今后也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我们老去。”

她定定地看着我,怔了半晌,忽地轻轻一笑:“我们两个老去……?”

她说到这,突然不往下说了,嘴角的笑容凝聚着一丝苦,仿佛是在说一个凄凉而可悲的笑话。

“怎么……我说错了什么么?”

“你没有说错。”她摇摇头,眼眸漆黑,转而问道:“清漪,你害不害怕寂寞?”

“啊?”我有些糊涂,不明白她问话的意味。

“我是说,倘若……如果有一天,你拥有了无穷无尽的时间,可是随着时光流逝,陪在你身边的人都渐渐老去,最终离开。你的朋友,比如霖婞,你的亲人,比如昆仑前辈……你会怎么想?”

“你是说如果我也长生不老,然后几十年后,昆仑走了,雨霖婞走了,长生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么?”

我呢喃一句,忽地浑身打了个寒战。

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寒意从我心底升了起来,我感到没来由的惧怕,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后面便是树干,身后那片粗糙的树皮硌得我后背有些疼。

“我是说如果……傻姑娘……只是个假设罢了。”她眼角有些涩然,倾身过来,将我捞过去,随即轻轻拥住了我,歉然道:“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个。”

我紧紧攥住她单薄的背,心中再次咀嚼了方才那个假设,只觉得它立时就要发生,变成真的一般,不由颤抖道:“那么你呢,洛神,你也要走么?也要丢下我一个人么?”

“我不会走……我陪着你。”她同样抱紧了我,我能感到她手上的力道加大:“别怕,我会陪着你。”

我怔在原地,任由她抱着,直到良久之后,她才松开了我,摸着我的头发轻声道:“都怪我,我不该同你说这个,这些本就是子虚乌有,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一时没管住自己的嘴,随口一说,这下反倒惹得你不开心了。”

我连忙道:“我没有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么?眉头都拧成这般了。“她微微皱了皱眉,道:“还是笑起来好看。”

我闻言,扯了扯嘴角,僵硬地笑了下,算作对她的回应。

“笑得好难看,还不如不笑。”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脸,终究是换上了几分薄薄的笑意,而说话间神色也轻松许多,竟有几分想逗我开心的意味在里面。

我心里虽仍是记挂着方才那些话,见她笑得歉然,似是很为她刚才说的话后悔,我不忍见她这般,当下定定神,抖擞了下精神,换个话题道:“昆仑方才说要我带你们四处转转,你累不累,想去哪里瞧瞧么?”现下气氛有些尴尬,和她四处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她欣然答应:“不累,那先带我去你房里瞧瞧吧。”

我点点头,领着洛神来到我以前住的的房间。我很久没有回来过,推开久违的木门,就见靠对面墙壁处摆着一袭床榻,右边一扇窗子,靠窗子不远处,则是我以往用来读书写字的书桌,桌上摞了一叠书,码得整整齐齐。屋子里的一切弥漫着格外熟悉亲切的气息,并混杂了几丝清新爽利的熏香味道。

这里并没有我想象中那般灰蒙蒙的,反倒是收拾得很干净,估计是昆仑拜托风骏这些日子定时打扫过了。

我少年时期几乎一半时间都在这间房里度过,这里承载了我的生活点滴,此番第一次带洛神进来,我心中有几分莫名的紧张,很在意洛神对我屋子的看法。房里除了床和书桌,当真空无一物,她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也太过单调无趣了些。

“是不是很失望?我的房间很简单,可什么也没有。”我边说话,边将窗子上悬着的竹帘掀上去,推开窗子,蜀地惯常惨白的阳光立时透了进来,屋子里日光柔和,变得亮堂了许多。

“的确很简单,不过和我想象中的,倒是差不多。”洛神低下头,伸出手指拂过书桌边沿,跟着目光落到了窗子处。

她走到窗子下,略略探身朝外面看去,目光飘得有些远,似在看远处那一片清幽连绵的绿色。

我解释道:“这窗子一年四季,就只有那竹林一处景致了,春夏秋冬各有不同。我每每读书累了,便在这窗子处站一会,看看那片竹林。”

她微笑点头,并不说话,看了一会,眸中光泽晃了晃,忽地道:“地上那些高高的东西是什么?倒是有趣。”说着,身子一侧,宛若白色蝴蝶般,轻盈跃出了窗子。

“咦,你这人怎么不走门,竟喜欢跳窗!”我嗔怪地说了声,见她早已到了窗子外面,也一个纵身,跳到她身边。

而洛神说的那些高高的东西,指的便是屋后那一长排的木桩,那些木桩离地三尺有余,一直通到竹林深处。先前我带她去竹林时,并没有经过这条道,她没有瞧见也不奇怪。

“这是我以往练习轻功和移花步的木桩,昆仑说在这木桩上练习轻功步法,比在平地上要好上百倍。”

我想起往昔之事,心中微暖,抚摸着木桩上风吹日晒的痕迹,又道:“记得我第一次的时候,连这木桩子都跳不上去,更别提一个接着一个木桩子跳着跑了。昆仑对我很严格,我练习移花步时,经常会从木桩上面摔下来,不是跌了这处,就是伤了那处,伤口流了很多血,可是她在旁边看着,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只是拿了伤药过来给我清理和包扎伤口,一句多余的暖话也不会对我说。有时我疼极了,便会哭,以为她会就此过来好言宽慰我,可是我哭得越凶,她便会越发不理我。我渐渐明白过来,眼泪是属于弱者的,对昆仑她根本不起作用,是以后来,每当练功练到眼泪几乎要掉下来时,我便忍着,实在忍不住我便偷偷擦掉,断不敢再被昆仑她瞧见。”

说到这,我笑了笑。那时候我见昆仑在我练功和念书方面,总是铁石心肠,心中觉得十分委屈,现在回想起来,她对我管教甚严,终归是为我好的。

洛神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笑非笑道:“昆仑前辈,对小时候的你可真坏。若是我那时在场,撞见了,气不过,定是要和她打起来的。”

我闻言,即刻瞪了她一眼:“你敢么?我娘亲死得早,昆仑她便是我的娘亲,你若同她打起来,对她不敬,我往后才不要理你。”

“我是为清漪你不忿,你反倒怪我?果然,娘亲总归是要比媳妇亲的,比不得。”她轻轻叹了口气,故作不满。

“什么……什么媳妇?”我脸一红,不由啐道。

“咦,不是媳妇,难道是相公不成?”她眨眨眼,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脸,道:“可我不是个男子,做不得你相公的。”

我料不到她说话这般大胆,这下脸上作火烧,几乎都要红透了。平常见她对不相熟的人总是清清淡淡,静泊如水,怎么到了我面前,说不上几句话就要我脸红心跳,她……她心也忒坏了。

我摸了摸烧红的脸,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得一个纵身,跳到了就近的一根木桩子上,踩着木桩慢慢向前走。

洛神低低笑了声,走过来,伸出手扶住我,我一手搭着她,能感到她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过

来,给我一种能安稳依靠的踏实感觉,脚步不由变得轻缓了许多。

我踏在木桩上,一步步迈过去,洛神则在木桩下扶着我,两个人就这般沿着木桩方向一直走,一路走进了竹林深处。

竹林中枝叶密密遮盖,深秋已至,凑近去看时虽然有些叶子已然泛*,落到地面上,但是大抵还是郁郁葱葱的。此时日光黯淡,清幽非常,有风吹过来,竹叶沙沙作响,却衬坏境得四周越发静谧起来。

这种安宁令我觉得很是心安,前些日子在陵墓里的劳累与惊吓,仿佛都在此刻静谧中,烟消云散了。

我轻声问她道:“洛神,你喜欢这里么?”

“这里安静漂亮,我很是喜欢。”

我心中微微一暖,道:“你喜欢就好。那等事情都完了,以后我们便住在这,种些花花草草,养些小鸡小鸭,过些平淡的日子。”

洛神低下眉,眸子里含着几分柔和的笑意,虽不说话,但是我能看得出她很是开心,我便忍不住认真地计较起将来的生活来,又道:“除了种些花草,我觉得还可以种些果树。春日能看花,夏日能看叶,待到叶子落尽了,秋日里还能有果子吃,这样想来,岂不是很划算?你说好不好?”

“怎样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她手撑起,作势稳住了我,道:“别光顾着说话,看着点前面,当心跌下来。”

我笑了,道:“我小时候便在这木桩上练功,闭着眼睛走,也不会跌下来。”

“是么?”

“你怀疑我的轻功步法么?”我不无骄傲道。武艺内力方面虽然大大不如洛神,但是我自诩我的轻功还是能同她比上一比。若是在墓里遇上粽子,我打不过,撒腿逃脱的功夫还是有的。

她没接话,只是牵住我的手,趁我不备,忽地在我手指尖上,张口轻轻地咬了一下。

那感觉又酥又麻,我心里狠狠打了个激灵,脚下一晃,就跌了下来,刚好落进她的怀里,被她稳稳地揽住了。

她仿佛恶作剧一般,挑眉道:“这叫轻功步法很好?还不是跌下来了。”

我喘着气,又羞又怒,正欲发作,不想她忽地搂紧了我,语调一变,道:“那是什么地方?”

我听她声音里揉着几分奇怪,注意力立刻被她吸引了过去。从她怀里脱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便见不远处青竹变得密集许多,层层遮掩的枝叶下方,现出半方洞口来。那洞有一人半高,洞前劈出一条小径,上面堆积着厚厚一层青*相间的竹叶,洞口则被一扇石门给堵住了。

我细细看了几眼,这才道:“那个洞么,那个地方昆仑不许进的。小时候有一次来这里玩,刚巧见那扇门开着,曾经偷偷去过一次。里面有一条小道,通到洞的深处去,非常寒冷,那时候我穿了很厚的衣衫,还是冻得浑身发抖,结果走到半道上,竟遇见了昆仑从里面出来,她看见我,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将我狠狠地训了一顿,揪着我的衣领子将我提了出来。”

洛神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便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她那时为何那么生气,事后昆仑跟我说,那洞里面有恶*,最喜欢吃小孩子。我听了她的吓唬之言,虽是害怕,但是还是忍不住好奇,想寻个机会进去第二次,好看看那吃小孩的恶*到底生得怎生模样。只是跑到那洞口,那门却紧闭着,而我又被后面过来的昆仑抓住了,跟着被她狠狠地抽了几下屁股,可疼了。”

我说起这事,有些尴尬,又道:“昆仑她以往每天都要去竹林,我那时甚至怀疑她一直守在竹林里,我便再也不敢去那洞口,生怕又被她撞见。”

洛神轻轻笑了笑,转而脸上若有所思,转过头,默默地盯着那个洞口,看似漫不经心道:“昆仑前辈,她很喜欢这竹林么?”

我点头道:“她非常喜欢这竹林,几乎每天都要过来,后来她……身子不便,依然要坐着轮椅过来,从未改变。”

“前辈很喜欢竹子?”

“应该是吧。”我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我心里总觉得昆仑对这竹林也太执着了些,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她惦念的,这里只有竹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难道她不怕看得厌了么?

洛神没再说话,只是目光定定地盯着那方洞口,那石门紧闭,仿佛锁住了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

☆、念锦(下)

而我盯着眼前摇曳的竹枝,思绪也随着渐渐飘远。

以往,昆仑几乎每日都要来这竹林一趟。

秋天的时候,轩子外面的白菊花开了,她便会采上一篮子花带过来,顺便还要捎上酒窖里她最喜欢的玉液青,在洞口附近那片空地上默默坐着,品上几口酒,一坐便是许久。等到她回轩子时,花篮子里的花不见了踪影,酒壶里打的玉液青也空了。

即便是下雨,她仍旧会撑着纸伞过来,雪花纷飞的时候,她照样也会来。这般日升月落,春去秋来,她的这个习惯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有一次冬日里寒风刺骨,下起了大雪,我见雪积得很厚,一时玩性大发,便随她去竹林里堆雪人玩。我自己被冻得瑟瑟发抖,她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表情平静,仿佛冰雕一般,对这寒冷天气丝毫也不在意。

我玩得累了,便抬头问她:“雪越下越大了,昆仑你站在这不冷,不闷么?还是回去吧。”

昆仑只是摇头,轻声道:“我怎会闷,我是怕有人闷。”

我奇怪道:“我不闷啊。”

昆仑这才轻轻笑了笑,摸着我的头,温柔说道:“傻孩子,不是你。”

我环顾四周,除了我,和我在地上堆着的一个小小的雪人,便再也没有其他人在场,不由得越发迷惑了。

我那时心想,昆仑她不是怕我闷,难道是怕我堆的雪人闷么?

我可真不明白。

我望着眼前竹林,关于昆仑的旧日思绪一一起伏,正恍惚间,不料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欢呼:“姐姐!”

我被那声甜甜糯糯的“姐姐”从过去的回忆中拉了回来,跟着腰便被一个温暖的小身子自后面紧紧抱住了。回过神,便见长生像个小糖人一般,黏在了我身上。

我转过身去,伸手托住长生的肋下,将她举了起来,笑道:“你这个小淘气,不是和红姐姐去睡觉么,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长生被我举着,许是咯吱窝有些痒,她笑得甚是欢畅。

我不忍再逗她,将她放了下来,她这才答道:“红姐姐说要说故事给我听,结果说不得几个,她却自己睡过去了。我睡不着,觉得好无聊,出来看见姐姐你们往这边走,就跟着过来了。”

长生说完,便走过去扯住洛神的袖子,甩了甩,一脸烂漫道:“白姐姐,你老是盯着那个洞做什么?你也想去找洞里的那个姐姐玩么”

长生话音刚落,我的心里突地一阵猛跳,洛神面色亦是一变,怔了片刻,转而蹲□,柔声道:“长生,洞里怎会有个姐姐的?”

长生天真道:“咦,白姐姐你竟不知道么?那个洞里面是有一个生得好漂亮的姐姐。我前天走进去,发现里面好冷,走了一会,我就见那个姐姐在床上躺着,闭着眼睛,我跟她说了几句话,她都不理人,睡得可沉了。那里面实在太冷,我冻得受不了,只能早早地出来。只是昨天我再去看时,这洞口的门就关住了,我根本打不开。”她说完,晶莹的小脸上又露出几分失落的神色来。

我嘴唇有些哆嗦道:“那个……姐姐,她生的怎生模样?”

长生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才道:“模样么……就是长得很像昆仑阿姨经常画的那个姐姐嘛。昆仑阿姨的房里有好多张那个姐姐的画像,前些日子她对着那些画像瞧了好久,眼睛都不眨一下似的,有时候还会掉眼泪,我在远处见她难过,却又不敢上前和她说话。”

我听到这,浑身发凉,喉咙几乎顺不过气来。昆仑房里那些画像,上面不是画的我……我娘亲师锦念么?

以往昆仑的这些旧事一一在眼前掠过,而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怪不得,怪不得昆仑她每天都要过来这竹林,从不间断,原来她竟然……她竟然将我娘亲……

为什么她以往遮掩了这么久,宁愿骗我说洞里有恶*,也不愿意告诉我事实呢?

“姐姐……你生病了么?脸色好难看啊。”长生靠过来,拉了拉我的衣襟下摆,我擦了擦额际的冷汗,对她摇头道:“姐姐没事,这里一点也不好玩,长生跟姐姐回去好么?”

长生点点头,倒是很乖巧地说了声:“好。”

我将长生牵了,转身便要朝萱华轩走去。洛神微微蹙起眉,默默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好像要和我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我心虚地对她道:“洛神,别管这个洞了,我们先回去吧,我有点不舒服。”

洛神深深看我一眼,最终只是点了下头,随即也跟我和长生一起,沿着木桩方向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长生话多,不时说着一些最近她认为有趣的事,其中有一部分便是和竹林里那个洞口有关。她说那洞里躺着的姐姐衣衫穿得很薄,里面太冷,那个姐姐定会被冻坏身子,要我有空闲时便送点御寒的衣物进去云云。

长生说话天真烂漫,许多事情的真相,她根本就不懂,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说的每一个字,对我来说却仿佛尖针一般,锐利非常。我前面紧着心脏,凝神静听,只是听着听着,脑袋便有些晕乎起来,心里也仿佛缠绕了一堆藤蔓,绕得我格外难受,最后连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回到轩子里,我竟都不知道。

回去之后,长生依旧缠着洛神,继续说午间那个还未说完的故事,洛神抱着她,语调轻缓,竟真的如雨霖婞所说,在同她说*故事。

长生窝在洛神腿上,随着故事进展,一张小脸上表情各异,有时惊恐,有时兴奋,听到精彩处,她便瑟瑟缩作一团,双手紧紧揽着洛神的脖颈,将洛神当做能保护她的盾牌,而她自己当真变成了一个糯米团子。明明她这么怕,却又听得津津有味,令人忍俊不禁。

洛神说故事期间,偶尔会抬起眉眼,朝我望过来,眼眸深邃,内里的神情不可捉摸。我的目光与她触碰,立刻又紧张地偏离开去。

她太过聪明,我又是个心里有事藏不住,不自觉地便会在脸上表现出来的人,很多事情,总是会被她看穿。我想到这,连忙绷紧了脸,好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不自然。

时辰过得格外缓慢,仿佛凌迟的酷刑。我看着门外的日光,惨白黯淡,却晃得我眼睛生疼。我最终再也坐不住,便对洛神随口编了个幌子,也不管她面上作何表情,偷偷溜到了后院,跟着再次朝竹林走去。

一路上我脚步虚浮,几乎和踩在棉花上一般感觉,终于,我踏在了竹林洞口前面那条小径上。小径上堆积了一层极厚的竹叶,脚踩上去,发出有规律的嘎吱嘎吱声响,僵冷而生硬。

我走到洞口的那扇石门前,便见石门已然被机关暗销封死了,我看到那个机关排布,紧张感微微松了一松,因着眼前这个刚巧是昆仑教过我的一种机关,拆解方法并不复杂。

昆仑以往教授我机关拆解之术,如今,我竟要用她教我的方法,来破除她设置的机关么?

我伸手摸上了石门机关所在,轻轻地扣了扣,仿佛做贼一般,心里涌起的忐忑之感几乎难以形容。

下墓倒斗的人,本就是贼。我以往几次探墓,最终目的虽不似寻常倒斗的手艺人那般,为聚敛墓中各种宝贝财物而下斗,但是对那沉睡的墓主人来说纯属不请自来,其性质说回来也还是个贼。如今我站在这石门机关前,俨然将自己定位成了贼,贼心贼胆,乃至开机关的技巧,我竟一样不缺,心里不觉有些苦涩。

思绪混杂间,我便轻松将那个机关拆解掉了,石门压藏的暗销立时便缩了回去。石门有些沉,我运力去推,跟着,石门便缓缓地显出一条不宽的缝隙来。我见到那条缝隙,一阵口干舌燥,深吸一口气,终于侧着身子,小心地走了进去。

只是甫一进去,我便被迎面而来的凛冽寒气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缩起身子,打了个寒战。

由于蜀地这地方本就是地势低洼之处,在中原地图上来看,便像是一个凹陷下去的盆地,湿气久积,是中原少有的纳寒纳阴之处。而萱华轩附近一年四季日光暗淡,风水走向为北,北方五行属水,水为寒,而竹林又属阴,也是个阴冷之地。加之这个洞倾斜往地下延伸,寒气久聚不散,使得这处地方俨然成为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寒地。

但是就算是这种天然形成,不可多得的寒地,断也不会寒冷如斯,昆仑当年在准备这个洞里的事宜时,应当还在里面动了其它手脚。

洞里如我小时候所见,是通过一条小道往下延伸。我沿着小道走得几步,便发现四周墙壁呈现出一种格外特别的颜色,用手摸了摸,格外僵硬,居然是用糯米汁浇灌的。两面墙壁上则断续地悬挂着几盏灯,灯火摇曳,灯油竟还是差不多满的,看样子是有人按时往里添加灯油一般,好使它不会干涸。

走着走着,空气里渐渐开始弥漫着一股很淡的菊花香气,越往里面走,眼前的景象也越发亮堂清晰起来。

拐得几个弯,我便看见前面小道尽头,出现了一间石室。这间石室很大,准确的来说更像是一个山洞,上修圆顶,平地为方。

而石室靠里头,放着一个通体乳白色,形状并不规矩的石台。石台寒气四溢,刚一靠近,我便觉得冷得牙关打颤,眼前这石台,居然是一块极为罕见的寒玉所铸。整个石室因着这块寒玉的存在,温度低得可怕,冻得人浑身直打哆嗦。

寒玉台前面地上,摆着一簇白菊花,因着温度极低,菊花的花瓣几乎都被冻得透明,叶子也蔫得厉害,但是香气还是有的。白菊花旁边则摆着一只剔透的酒盏,里面斟满了清澈的液体,散发出清冽的酒香,我嗅了嗅,识得这是昆仑最喜欢的玉液青的香味。

而在这白色菊花与冷酒环绕的寒玉台上,安静地平躺着一名女子。那女子穿着一身雪白的衫子,容颜温婉秀美,极为熟悉的眉眼之间,细细地敛着清浅的温柔。

我见到寒玉台上这名女子,再也忍不住,眼中一酸,眼泪立时便涌出来了。

虽然我听了长生的话,早先就知道这里面躺着的人具体是谁,也是做好心理准备进来的,但是现在亲眼瞧见之下,心里积堵的那份酸楚之感,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我不顾那寒玉散发的冷冽寒气,走近前去,伸手手,想去摸摸那寒玉台上女子的脸,但还是在半空中停住,缩回了手。

我定定地瞧着眼前安眠的女子,想起当年,我亲眼看着她不知因着什么原因,甘愿饮下*酒,被那恶*的皇后生生逼死。她死的时候,嘴角噙着殷红的一缕血,眼神虽是绝望,脸上的笑容依旧是温暖的。

现在,她还是似往常一般,唇角微微朝上抿着,挂着静谧而温柔的神情。她依旧保持着过去的容貌,从来没有改变过,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和昆仑同岁,如今昆仑老了,鬓角边上生了许多白发,而她,依旧年轻如昨。

“娘……”我擦了擦眼睛,望向她,低声呢喃:“昆仑竟将你藏在这里,为什么不叫我瞧见……为什么……?”

说完,我听到身后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猛然回头,便见一个白色人影从小道处拐了出来。

洛神就在我身后默默站着,安静地看着我。

“我就知道,有些人,惯常喜欢不听话。”她声音压得很低,有着几分责怪的意味在里面:“自个偷偷跑过来做贼,也不会叫我。”

君s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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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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