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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维福牵着一头羊去庙里还愿，还愿的程式繁琐，维福不懂，请了白前帮忙。
白前问维福为啥事许的愿，维福把嘴凑到白前的耳朵跟前，如此这般说了一番，白前不时点点头。维福在白前的指导下洗了手，献了贡品，贡品是四个苹果，十二张盘，维福跪在地上，白前在一旁祷告请示:这是维福在腊月期间因老婆生病许的愿，今日来还，请您老人家收下，说完把门口的羊牵到了案桌前，摸摸羊的脖子，羊看着桌子上摆放的水果，申着脖子想吃，白前和维福激动的看着羊，以为神要领羊，两人屏声静气，等着羊打颤，羊却迟迟没有动静，白前急了，往羊身上浇了一壶凉水，羊还是没有打颤，于是两个人跪在地上重新焚香祷告，毕了，白前揪起羊的耳朵，往羊耳朵里吐了一口唾沫，羊立刻仰着脖子打了一个寒战，白前说:领了，领了，领的满意的很，赶紧拉出去宰了。维福把羊拉到庙门前的沟边上杀了，在碟子里滴了几滴羊血供奉在龙王爷的案桌上。
车前子是闻到了维福家散发出来的羊肉味，才去推开维福的挡门的，门框上贴的还是去年的对联，被雨水冲刷成了白色，灯笼上结着蜘蛛网，没有蜘蛛，也没有灯，维福坐在炕沿边上只一个劲儿卷旱烟抽，唉声叹气，炉子上煮着的一锅羊肉正在冒气，地上的沙发上女儿和女婿埋着头在玩手机，女儿不时发出一阵笑声:抢上了，我抢了一块，女婿捶胸顿足:唉，啥网，连个红包都抢不上。维福让女儿看看炉子上的肉熟了没，女儿嘴上答应着，眼睛仍盯着手机，屁股没有挪动，维福就气不打一处来，骂躺在炕上的老婆:手机里有她爷了吗？一天到晚把那抱上着不离手。维福老婆巧娃瞪了老头一眼:我又没玩手机，你骂我干啥呢，你不会下去看一眼，你的屁股长炕上了吗？我心口疼得紧，歇缓一阵都不得安宁，迟早被你全家做造死哩。维福刚要下炕，车前子进来了，车前说:我帮你看，说着拿起筷子从锅里夹了一块肉，塞嘴里嚼了起来，烫得车前子只哈气。车前子说:还有点硬，再煮会。车前子往炉子里加了煤，看着炕上躺的巧娃说:嫂子，这大过年的你怎么在炕上躺着呢，身体不好吗？巧娃有气没力的说:老毛病了，心口疼，以往缓一阵就过了，实在不行把隔壁阿姨的金戒指借来煮了水喝也就好了，不巧隔壁阿姨跟儿子进城过年去了，这次疼得厉害，我怕是等不到阿姨回来了。车前子说:远福给桃花买了个金戒指，前两天跳广场舞的时候在人前头炫耀呢，找她借去。巧娃说:那怕不给我借吧！车前子说:救人命哩，她能不借？我帮你借去，说完拉着维福去桃花家，临走在锅里抓了一块羊排骨。
在半路上碰到了牛粪和狗粪，牛粪和狗粪是明远和志远的小名，老辈们取名分大名和小名，大名自然是正正规规，规规矩矩，不仅要好听，还要配五行，合八字，是要请识文断字的先生来取的，小名就有些随意，并且讲究越土越好，于是有了狗娃.猪娃，羊娃，牛娃，鸡娃……村里人只知道彼此小名，叫着叫着好多人忘了自己的大名。车前子故意编排兄弟二人:我听说牛粪可以做香，莫非狗粪也能做？狗粪气的拿拐杖戳着地骂:你死完根的，作践我一个残疾人，不害怕折寿短命吗！车前子看到狗粪发火了，嬉笑着说:你看你，连个玩笑都开不起。维福拉着车前子走了，半道上碰到了一小姑娘，车前子摸摸小姑娘的头:叫爷，小姑娘没叫，转身要跑，车前子挡住去路“叫啥名字”“引弟”，“引来弟弟没？”“没有”，“有几个姐姐？”“九个”“你的姐姐们叫啥名字？”“托弟，跟弟，跟儿，招弟，招儿，转弟，转儿，改弟，改儿”“你们家十全十美了”小姑娘嘿嘿的笑，车前子说:你给托弟带个话，说我看上她了，要娶她。“那不成”“为啥？”“我把你叫爷哩，我姐也把你叫爷”。小姑娘笑着跑了。
来到桃花家，桃花死活不借她的金戒指，车前子说:救人一命胜早七级浮屠，你天天庙里烧香磕头的，为了啥。桃花说:丢了咋办呢？维福说:丢不了，丢了我陪你。车前子说:煮了水给大嫂子喝，完了就给你还回来，不放心你跟上去。还能煮没了？桃花说:煮没了到不至于，煮瘦了是可能的，你知道一克*金多少钱吗？要借也成，给我十块钱的磨损费。维福给桃花掏了十块钱，桃花从无名指上摘了戒指给维福。
维福在砂锅里倒了水煮戒指，车前子在一旁啃羊骨头，水煮开后，维福把水倒在碗里，端到巧娃跟前。巧娃欠着身子接过药，喝了一口，不对味！再一看颜色也不对，问维福:你给水里加了啥？维福说:没加啥呀，说着用筷子去捞砂锅里的戒指，完了，戒指怎么煮成了白色，车前子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花纹还是原来的花纹，就是刚才的金*变成了现在的银白，砂锅里的水成了*色，散发着一股油漆味。车前子说:啥金戒指，假的。维福把筷子在锅里仔细搅了几下，啥都没有，心想这可怎么给桃花交代，她肯定以为我狸猫换太子了，还好车前子在，要不然就说不清了，于是拉着车前子去给桃花还戒指。
桃花自然不信自己的戒指是假的，非说是维福调换了，车前子拍着胸膛作证:我亲眼所见，这就是你的戒指，煮了一下颜色就掉完了，桃花不依不饶:就这德行，难怪胸口疼么，怎么老天不收哩？儿媳妇跟上人去了也是应该。维福来了火，乍起巴掌要往桃花脸上扇，被车前子拦住了，桃花像一只急眼的公鸡，哭喊着去抓维福的脸，车前子又去拦桃花，桃花没抓上维福，却把车前子的脸抓破了，车前子把桃花推开，躲到一边说:你们打去，我不管了，桃花再没往维福身上扑打，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维福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摔在地上，说:拿去，算我倒霉，桃花朝地上的钱吐了一口痰，“少恶心人，我的戒指三千呢，少一分不成”，车前子说:赶紧拿上，你的那是假的，五块钱都不值。桃花说:谁的是假的？车前子没啃声，桃花指着维福的鼻子说:你敢和我到龙王爷跟前*咒发誓吗？维福说:走！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庙里去了，车前子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又折身去捡地上的五百块钱，钱上的痰蹭到了车前子手上，车前子一阵恶心，两个指头提着钱的一角往墙上揩。维福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说:龙王爷在上，我要是换了桃花的戒指，不得好死。完了看着一旁跪的桃花，桃花也磕了三个响头，刚要*咒发誓，却被老公远福拉起了。桃花说:你拉我干啥。远福瞪了桃花一眼:回家再说。桃花从远福的眼神中看出自己的戒指是假的，再没吵闹，跟着远福回家了。
维福回到家，也没心思吃饭，给先人烧了香，就往炕上一躺，巧娃坐在炕上掐辫子，麦杆上的水珠不时溅到维福脸上，维福把麦杆从巧娃手上扯过来扔在地上，“一天有时没节的掐辫子，麻烦哩不，心口不疼了？”巧娃说:好多了。巧娃要去拿扔在地上的麦杆，被维福拉住了，维福说:歇着去，别掐了。巧娃就坐在炕上脱了袜子扣脚上的死肉，脚后跟上老茧厚厚一层，裂开了口子，像榆树皮一样，指甲扣不下来，从窗台上摸索出一把小刀往下刮。维福自言自语:网上的人能勾了人的*？小芳就真忍心撇下两个娃，跟上野男人跑了？巧娃听着心烦，一不小心把脚后跟上割了个口子，鲜血直流，维福一边骂老婆眼瞎，一边在褥子上揪下一坨棉花，把棉花烧成灰敷在伤口上，巧娃用手压了一阵，血就止住了。巧娃给维福说:要不你去龙王爷庙上求一卦去，问问小芳还能不能回来。
维福怕人知道，等到凌晨一点，裹着棉袄才去庙里问卦，庙里灯火通明，僧房里白前鼾声四起，贡桌上的蜡烛忽明忽暗，维福觉得后背一股凉风，头皮发紧，毛发立了起来，寸着步子往龙王爷殿上走，龙王爷殿的门帘上一个跪着的人影，里面传来碎碎叨叨的声音，维福乍着耳朵听，原来有人在还愿:您老人家保佑，我偷了李家堡吉顺的十二袋粮食，一切顺利，没人发现，今日来兑现我许的愿心，我还十二袋粮食。维福看到人影起来了，赶紧躲到院子里的榆树后面，直到那人走出了庙门，维福才出来，看到龙王爷案桌上摆放着十二个拳头大小的布袋子，里面装着小麦，觉得好笑，这不是糊弄神嘛，再说了，你个贼娃子也敢来求神灵保佑，在端庄威严的龙王爷塑像前，硬是没敢笑出声，看一眼香炉上写着“心诚则灵”，一下子虔诚了起来，焚了香，叩了头，然后从龙王爷的袍袖里取出八卦，八卦是八面体棱柱，总共八个卦象，分别是“上上大吉、下下中平，所求遂意、不合神道、远行大吉、有愿不还、三日雨足、五男二女”，维福说:您老人家帮我算一卦，要是小芳能回来，就是上卦，要是回不来了，就是下卦，说完把八卦在地上滚出去，直滚到桌子底下，维福爬到桌子底下去看，卦象是“有愿不还”，维福急了，跪在地上说:您老人家是不是记错了，我早上才还的羊啊，这卦不算，我再要一卦。维福把前面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把八卦又滚出去，再看是“上上大吉”，维福脸上的疙瘩顿时解开了，笑着说:这会真灵了，不管小芳迟早回来，我给您许诺两只高头凤凰。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芳仍没有回来，巧娃的心口疼犯的越来越勤了，煮了隔壁阿姨的金戒指也不顶事，维福气不过，隔天跑到亲家门前骂，没人搭理，街道上人多了，嘈杂一片，盖住了他的声音，老汉跑到卖菜的明娃跟前借喇叭，明娃没借，回到家找了一个装了橙汁的瓶子，剪去底，瓶口插了半截卷了地膜的纸筒，对着纸筒喊，声音果然大了不少，起初引来了许多人围观，时间长了，也就没人在意了，维福渐渐的骂的少了，又提了礼物到处打听，哪里有寡妇给儿子娶回来，在维福没去骂亲家的时候，人们又觉得日子里少了点啥，有人就说:今日没见维福的土喇叭。
收完麦子后的一个傍晚，小芳蓬头垢面，挺着大肚子回到了家，儿子撵着打骂:你个娼妇，还有脸回来，怀的谁的野种？看我把你的腿不打断，说着去拿墙角立的铁掀，维福一把拉住儿子，呵斥到:吵啥？你把我的腿打断？不嫌丢人！人能回来就好，不管谁的娃，生下来就是我的孙子，你的儿。小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给维福磕头，巧娃上前扶小芳，维福瞪了儿子一眼，儿子也就上前去扶小芳。第二天一早，维福去永丰赶集，买了两只枣红鸡公去庙里还愿。
作者张亚*，男，31岁，甘谷安远镇何家坪人，外科医生，酷爱写作。现在陇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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