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陈振濂领进了大匠之门怀念陈祖范先生

年教师节,由精彩画廊携手中国美术学院书法系等单位联合主办的“大匠之门——陈振濂眼中的名家大师书法学术展”在恒庐美术馆开展。早在展览之前,策划人蒋彩玲女史就把展览的作品集寄给了我。打开“大匠之门”,巨匠扑面而来:陆维钊、沙孟海、林散之、启功、费新我、钱君匋、陆俨少、唐云、褚乐三、程十发、刘海粟……他们都曾指点过陈振濂——有的曾当面请益、耳提面命,有的仅仅只有一面之缘、一言之诲。彼此间的交往细节,通过陈振濂的精美短文,得以鲜活地凸现。读着这些美文,沉醉在美好的回忆中,大师们的音容笑貌、高尚品格仿佛浮现在人们眼前,而我此时想起的却是另一个展览和书中都没有提到、但同样伟大的名字——陈祖范。

陈祖范先生是陈振濂的父亲。上世纪60年代,几经变幻的上海滩文化圈,依然是一个纯度很高的群体,其间都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真正怀抱信仰的人群,有文人、名医、新闻记者等等。除了传统文化素养深厚,他们大多还写得一手漂亮的书法。陈祖范,就是一个当时被文化圈所熟知的文人。

陈祖范先生出生于书香门第。《鄞县通志》上记述,陈振濂的太祖父、鄞县人陈仅,“博学能文,著述颇多,藏书万余册,有唐石经玉版、历朝别史,汉魏六朝各丛书等珍本”,而陈氏的“文则楼”更是清代浙江知名的藏书楼。太平天国之后,文则楼书籍一并捐予天一阁,如今仍然可查。在解放初曾做金融工作,日日与数字打交道,但他却在古典文学上深有修养,更以一手好书法闻名。陈祖范常常自称是书林墨苑里“彻底的在野派”,而他所交往的却多是德高望重的比他年岁大得多的老艺术家。他擅长用文言文写尺牍、撰游记、题碑文、作书画题跋,深受老先生们的赞誉。

关于陈祖范的文笔,我曾听过这样一段轶事:年,家住苏州的费新我先生收到陈祖范用骈文写的乔迁通知——《祖范告徙》,竟与苏州几位老书画家打起*来,说陈祖范一定是一位七十开外的老人,还亲自到上海证明这一点。见面才知道陈祖范刚刚52岁,费老仰面大笑,风趣的说:“我对你的估计豁边了!”

(三惜草堂藏品:陈振濂“汉画像题跋”尺寸:68cm×68cm)

关于陈祖范的书法,我曾读过这样一篇故事:西泠邹绵绵珍藏有一幅王福庵精品隶书对联,可惜在“文革”中上联被毁,一直引为憾事。近十年的时间四处物色高手补写上联,终因补书者书风歧异未偿夙愿。上海篆刻名家高式熊先生写信告诉他,“上海陈祖范先生是当代唯一写福老书者,求他补书定能完成全璧。”邹绵绵遂即依照高式熊先生提供的陈祖范先生的通讯地址投书上海陈先生,不日收到补写合璧的王福庵隶书楹联。并附信说:“属书已补就,此系‘同伯体’,颇费琢磨,数书方成。寄奉一笑,并希回鸿。”邹绵绵展开看时,果然浑然一体,见者无不称奇。

关于陈祖范的文笔与书艺,华东师大苏渊雷教授曾撰联盛赞:“风行水上高文绮,墨戏人间逸兴飞。”;复旦大学王蘧常教授集龚定庵句评价他:“一身孤注,以古为矩;三生慧业,有闻于时。”补白大王郑逸梅先生也集龚定庵诗句题赠:“赖是元龙楼百尺,天涯握手尽文人。一门鼎盛亲风雅,合配琳琅万轴身。”

陈振濂在家中排行老二,三个孩子中他对文学最感兴趣,颇与父亲“志趣相投”,陈祖范也觉得他是值得培养的。陈振濂小学三年级时,十年浩劫开始了,平日里备受尊重的老师被剃成阴阳头驾到台上批斗,学校里停课闹革命……一次,陈祖范去学校开家长会,见到这样不可开交的场面,着急得不行。为了避免受到污染,他果断让陈振濂停了课,领回家接受传统的“私塾式教育”。十岁的陈振濂他却被父亲反锁在书房,日日背书、抄书、写书,三年中陪伴他的只有民国有正书局出版的《庄子》、《论语》、《古文观止》等中国传统经典。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陈振濂接受了书法启蒙,老师便是父亲。陈振濂最初的古文知识、书法题款等传统艺术素养,大都来自这三年。多年后,陈振濂曾回忆道:“当时我也不学数理化,不学外语,每天专注地读史抄书。虽然生活枯燥,但却成就了我对书法篆刻的兴趣。所以,我的经历也是对现代教育制度的一个反讽。”

因为父亲在文化圈的影响,陈振濂在少年时代便得以近距离接触许多艺术大师。

少年时代,有幸在家父的庇荫下与许多上海的名家大师接触,并向许多老前辈请教翰墨丹青。当时正逢“文革”,名书画家们都被打倒,成为“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精神上处于极孤独郁闷的状态;业务上也处于非常寂寞的情形,告密成风,周边的文化环境与生活环境均十分恶劣,心情极度压抑。而我当时只是个少年学生,进出均无多少人注意。在满大街都是红卫兵批斗喧嚣之际,老前辈们一见到我这个喜欢书画篆刻的少年,心情自然十分释然;又加之来路背景十分了解,好歹也是个“书香世家”的后代,不用有很多忌讳,故只要我一去登门,老前辈都满心欢喜,不但不厌其烦地教我写字画画,还饶有兴致地逗我玩、送我画、拉我留下来吃饭……今天许多年轻人可能很难理解,在打倒一切的*治氛围强势控制下,在大批红卫兵随时会冲击私宅抄家,随时向六七十岁的老人吐唾沫挥拳头之时,我这样一个还在痴迷已经毫无希望的传统书画艺术的少年,还知道敬老尊师不失传统教养,或许让这些老前辈们感受到一种希望和宽慰:总还是后继有人,总还有后辈对这些显然无用也不会有发展前途的老朽的书画篆刻有全身心的投入。这样的背景与随之而来的机遇,今天的美术青年是很少有可能再遇得到了。故而少年时期的学书学画学印,前辈们无不倾囊相授、悉心指点,使我在起步阶段,走的就是正道而没有过多地绕弯子。(《大匠之门》序)

(三惜草堂藏陈振濂先生22岁所做“万壑松风图”)

年,上海为出口创汇创办了工艺美术学校,陈振濂被破例录取。毕业时,他顺利留校成为老师,教授山水画和书法,那时他年仅20岁。两年半后,高考恢复,浙江美院(今中国美术学院)首创全国书法篆刻专业研究生班,招收五名学生。在入学考试里,陈振濂惊喜地发现,没有自己不会做的题目。考试的那一套正好对应了父亲从小教他的本领,比如要会做古文题跋、要把古代碑志里的东西抄下来做标点等。最后百里挑一的五位学生,正是如今闻名中国书法界的朱关田、王冬龄、邱振中、祝遂之和陈振濂。在五位学生里,23岁的陈振濂最年轻,当时在专业上也未出名。为此,他很好奇自己为何会被录取,并专门请教了导师陆维钊先生。陆先生很诚恳地告诉陈振濂,他的专业不算最好,但非常欣赏他在上海任教时写的山水画和书法讲义,认为他有很好的教师素质。其次,先生欣赏他出生书香门家,儿时文学修养深厚,有写作上的优势。从此,幸运的陈振濂真正走进了大匠之门,走上了大匠之路。

离开父亲、离开上海的陈振濂并没有忘记那些对他耳提面命的老先生和父辈的朋友。最近,我偶然购得一幅陈振濂甲子年创作的国画《兰香拂座》,因对那时他的书风、画风不了解,我把作品寄给了浙江的朋友。朋友请陈振濂先生看了,真迹无疑。他清楚记得那是年初放寒假回家时,父亲的一位老朋友喜欢他的书画,通过父亲请他画的。那时,年轻的陈振濂已渐有名气,许多父亲的老朋友都通过父亲向他求书求画,他都会尊父命一一满足。

我与陈祖范有过一段翰墨缘。年5月,年轻的我斗胆飞鸿请陈祖范先生写一帧座右铭,不久就收到了先生挂号寄来的墨宝,内容为:“修德修文,繄诠繄教;辞慵辞矜,惟器惟才。”先生在信中写道:

这座右铭是为《修辞学》杂志写的,后来《中国楹联墨迹选》、《当代名书家座右铭墨迹选》都先后向我征稿,以此应征,都发表了。这副对联的意思是:

1.“士先气质而后文章”。人应该先自我培养好的德行,他的文章才能为世所钦。你在电视台工作,于是就用上了“繄诠繄教”了。“繄”是唯独之意,“诠”是解释,“教”是教育。

2.“辞慵辞矜”。这里的“辞”作动词解。意思是永远不要懈怠,不要骄傲,才能成才成器。

这种文体要协平仄,重修辞,对仗要工,寄意要深。的确很难搞。

此件最好裱边装镜框,书中内容也许今后对您会有所帮助。

要更多地孝顺您的妈妈,为您的妈妈争气,抓紧学习,自强不息!

(三惜草堂藏品:陈祖范“自撰联”尺寸:37cm×84cm)

陈祖范先生题赐的座右铭我一直挂在家里,陈祖范先生的教诲我一直记在心中并付诸于行动。特别是孝顺母亲和为母亲争气,可以说我做到了。一个初中生,多年从事媒体工作,从一名普通的编辑记者,成长为单位主管广播电视宣传的领导,在我这个层面中我是优秀的。对组织、对受众、对同事、对下属,我问心无愧。每当我看陈祖范先生为我写的座右铭,总像是听到了先生的教诲。由于怕打扰先生,我一直没再给他老人家写信。年秋,我举办“艺林墨舞——(三惜草堂珍藏)当代书坛百家作品展”时,展出了陈祖范先生题赠的墨宝,并在入展理由中写道:

陈祖范,原名绪章,号忞斋。年12月生于上海,祖籍浙江鄞县。中国书协会员,上海市*协委员。他书擅隶、篆,以汉碑参以陈曼生、王福庵诸家笔法,书作多以篆法贯融于隶体之中,以增强其造形美与线条美,自成体格。他善作古文,喜结翰墨缘,文章、书法浑然天成,散发出浓浓的书卷气。他是书法名家,同时也以教子有方闻名艺坛,一如大翻译家傅雷先生。年夏,他鉴于文革开始学校无法正常学习,强令十岁的儿子辍学,在家亲授书法、古典文学,并请老友潘君诺、申石伽、应野平教授儿子书画诗词,终于使儿子少年早成,考上文革后第一批书法研究生。其子便是掀起理论旋风的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副院长、博士生导师陈振濂教授。

(三惜草堂藏品:陈振濂“汉画像题跋”尺寸:68cm×68cm)

后来,这段文字的后半部分被百度百科人物简介引用,陈祖范先生送我的那件作品也成为该辞条唯一一张图片,更使许多人知道了陈祖范与陈振濂的父子关系。而关于陈祖范的资料是在少,连百度人物那张照片都是错的。

这次展览两年后,有朋友告诉我陈祖范先生仙逝了,消息闭塞的我一直无法从书刊网络中确定这个噩耗。几个月前读《大匠之门》的前言,陈振濂教授用的是“家父”而不是“先父”,更加深了我的疑惑。不得不求助我的朋友、诸暨精彩画廊的蒋彩玲女史,昨天下午,她赴杭州请陈振濂教授为我鉴定书画时,帮我证实了陈祖范先生四年前仙逝的消息。没能在第一时间表达对先生的哀思,我感觉心情沉重。十几个小时里,我断断续续写下上述文字,怀念陈祖范先生,也请在天国中的先生原谅我这位受过您教诲的晚辈。

年10月30日王宝林于三惜草堂

陈祖范(—),原名绪章,号忞斋,别署继雅堂主人。祖籍浙江鄞县,生于上海,民革*员。中国书协会员、上海市*协第八届委员、上海市文史馆馆员。上海市长宁区财*局退休干部。他书擅隶、篆,以汉碑参以陈曼生、王福庵诸家笔法,书作多以篆法贯融于隶体之中,以增强其造形美与线条美,自成体格。他善作古文,喜结翰墨缘,文章、书法浑然天成,散发出浓浓的书卷气。作品收入《中国新文艺大系》《中南海珍藏书法集》等刊其书作,发表文学批评、书画析赏。专题论文数以百计。海内外5家报刊辟专栏连载其文章,出版专著《近代书苑采英》《书法自修导读》(获出版局“艺术类一等奖”)和传记文学《厄运中的强者》《莺湖陈祖范诸体书法集》《莺湖陈祖范十体彩印书法》《陈祖范书法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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